无比喧闹和疯狂的夜晚，在离开战场中心后稍微冷却了一些。
凌依站在银之树的树根前，就像在邀请她似的，晶莹剔透的树皮缓缓向内翻卷，露出了一条通道。
简直像是地狱的入口。
真正的伊瓦莉丝和茱蒂丝就在里面……她们会在做什么？战斗吗？还是达成了合作？
接下来就去亲眼确认……
——咚咚。
…………
“嗯？”
是我的心跳声吗……不、不对……凌依自觉确实有点紧张，但绝对没到这种程度。
她已经19岁，过了这个夏天就二字打头准备奔三了，战斗经验也来到了两年。仅仅是迈向战场前的严峻气氛，根本不足为惧。
——咚咚。
这次终于听清了。
声音竟是来自树根的深处！
地下有什么不妙的东西正在逐渐苏醒——留给凌依的时间不多了。
她姑且穿上魔法少女衣装，给自己加了一点特效抗性……握了握本应拿着闪刃、此时却空无一物的右手，踏进了树洞。
银之树的内部几乎是空的，靠墙的年轮构成了向下延伸的螺旋楼梯，留出中间空阔的天井，探头眺望却只有一片昏暗。凌依的黑色军靴在木质斜坡上踩出沉闷的声响，在树干内回荡共鸣，给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增加了新的配乐。
到这里，其实已经明白真正的伊瓦莉丝迟迟没有动静的原因了。
不可能是被人控制——她在因果地平线困居十年，概念的洪流浸透了她的呼吸，早已免疫了精神和模因方面的干涉。
真正的理由其实很简单。
她想要说服自己亲爱、敬爱的奶奶，自己在世上最后一位严格意义上的血亲，让她放弃【牺牲某物来强行维持落银树庭】的计划。
即使是能徒手撕开机甲的魔法少女，也有无法靠纯粹腕力解决的问题。
——咚咚。
越来越近了。
两千年前被渡海而来的凯尔特人打败、被夺走了生息之所的以利亚人，支撑他们走过这颠沛流离的两千年的「古老月神」，其正体就隐藏在下方的黑暗中。
“——还是被你找到了这里。”
茱蒂丝的声音忽然在头顶响起，凌依警觉地靠墙抬头望，只见这位沧桑的老妇人在天井中缓缓飘落下来。
她身穿米色毛呢外衣和藏青色长裙，外面披着一件饱经风霜的白大褂，十足的近代学者打扮，和树庭里那个女巫茱蒂丝判若两人。
“再者，你甚至发现了梦境的秘密……像你这么聪明又敏锐的孩子，我是当真很喜欢的……也罢，既然已经被你找到两次，就让这场解谜游戏到此为止吧。夜晚还很长，我可以给你看看月神的真相。”
茱蒂丝轻盈地落在凌依面前，张开双臂表示自己没有敌意，朝下方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不对吧。”
凌依却没有迈出脚步。
她看着茱蒂丝满是皱纹的眉目，发誓不放过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应该是「第三次」才对。”
“……？”
“我苏醒的石屋里，那张桌子的下方，用血写着【11037】五个数字。那血迹的主人——是我自己，我给自己留下了讯息。”
茱蒂丝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但转瞬而逝：“……是的，那正是「第一次」的事情。我故意没有擦去那条信息，算是留给你的小提示。”
“而现在的「这一次」——你该不会想说，这才到「第二次」吧？”
“有什么问题吗？”
“有问题，有很大的问题。”
无论是给失忆的自己留下信息，还是把猜测当成铁证去诈取情报，都是叶加濑擅长的事情。凌依只是模仿着她……事到如今，还在模仿着她。
但至少可以说模仿得很成功。
【11037】这串数字出自自己之手，指代的应该就是《弹〇论破》梗了。它在提示凌依二周目存在的同时，又可以从原梗中延伸出第二层意义！
那正是贯穿《弹〇论破》一代的核心诡计。
要记录暗号提醒自己有多周目谜题，随便划条杠不就得了。上周目的凌依专门玩这个梗，就意味着“上周目的凌依也意识到了多周目的存在”，就说明上周目已经不是第一周目了！
“——因为，现在根本不是「十二点」，而应该是「一点」才对！”
“为什么你会这么认为？有什么依据吗？”
“依据就是我感觉到饥饿的时间节点！”
…………
茱蒂丝的表情终于没有绷住。
“饥饿……？你因为肚子饿了，就……”
凌依笃定地说道：“我和伊瓦莉丝是吃过晚饭后来的。因此，我重新感到饥饿的时间点，必然不可能是钟声所示的十二点，而至少要到凌晨一点钟！”
正是饥饿感提醒了凌依，就算陷入梦境，生物钟依然在正常运作！
要是她在落银树庭里吃过东西，反而可能会意识不到这一点，所以还得感谢上周目自己的警惕心。
“明明是一点钟，钟却敲了12次；这一小时的误差，就是你设下的最后一道陷阱。刚才见面第一句，你说了吧——「夜晚还很长」！”
“我是这么说了……”
“在你编造的时间线上，我经过两次探索到达了这里，一共花费了五个小时的时间。夜晚还剩下后半，因此可以放慢一些步调——但真相是！”
凌依举起右手，指向茱蒂丝。
“探索次数不是「两次」而是「三次」，用时不是「五小时」而是「六小时」！这至关重要的「一小时」，就是你的计划距离实现还剩下的时间！”
“————！”
经过长长的沉默，凌依决定抛下茱蒂丝不管了，绕过沉默不语的老人向下奔去。
“——看来你比我想的还要聪明许多。”
黑影一闪，茱蒂丝又站在了凌依前方。她向少女再次伸出手……
“我不会再对你隐瞒了。”
“真的？”
“真的。”
凌依皱着眉头打量了茱蒂丝一会儿，觉得一个（前）大魔导师要是三番五次骗人也太low了吧，最终还是松口道：“好吧。毕竟是战友的亲人，我不想跟你撕破脸皮……请你告诉我，你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茱蒂丝点点头。
两人行走的树干天井中，忽然出现了一道璀璨的星光瀑布，从极高处垂落下来，一直倾泻到深不见底的黑暗中。
“在落银树庭维护女巫聚落的几十年里，我发现了一件神奇的事情。”
茱蒂丝深情地望着垂落的银河。
“这些虚假星空中的微小光点，我称之为「类星体」。银之树的树冠遮挡了视野，因此我把它们引入树干通道进行观察。明明是虚假之物，却蕴含着和真实宇宙一样的物理法则……通过研究它们，我总结出了螺旋力对星体的扰动方式。”
茱蒂丝将手伸进悬挂的光带中，摘出了一颗星星，将那团发光物递给凌依。
入手的感觉很温暖，而且沉甸甸的，看不清楚光芒之下究竟是什么材质，但却完全没有无限力流动的痕迹，很难想象这个物体刚才还静静地悬浮在半空中——
就在此刻，异变突生。
被取走一枚类星体的瞬间，拟似银河原本微妙的引力平衡被突然打破，先是周围一圈范围，随后整道银河都开始剧烈运动起来！
星星们离开了原本的位置，运动、碰撞、撕裂，看起来无比热闹……
“——！”
“你果然意识到了。”
“螺旋力……这个过程产生了螺旋力……”凌依发自内心地惊叹道。
星体划过空无一物的空间，在那受到惯性和周边引力干涉的轨道上，透明的螺旋力悄无声息地生发出来。
“立夏要是看到了这些，一定会按捺不住激情，重新回到研究前沿，回到我的身边，黑幕国际带领人类走向宇宙的梦想也能再次点燃……就算我们都已经老去，也还有能做到的事情。首先就突破地月圈，在火星建立第一个殖民地……”
凌依却没在听茱蒂丝的宏伟计划。
一向遇到任何问题都能在三个月内解决的叶加濑研究了一年多，也没能搞清楚螺旋力的制造方法，以及将它纳入统合方程的角度。
那么如果说……螺旋力，其实是「引力变化」的魔元化呢？
不是「引力」本身，而是「引力变化」这个动态过程，因此才无影无迹难以捉摸。
似乎一切都可以说通了。
就像钻头一样，每转动一圈都会前进一点点，哪怕是再小的步幅，也绝不会停留在原地。所谓「打破现状、向前迈进」——正是和「进化」遥相呼应的「开拓」的意志。
心能的「生存」，
灵能的「协作」，
魔力的「斗争」，
闪能的「进化」，
欧米茄射线的「秩序」，
螺旋力的「开拓」……
凌依似乎顿悟了什么。
支配整个宇宙的六大无限力，各自蕴含着某种形而上的意志；而这些意志的表现，竟然都属于生物的本能行为。
“秩序”看似是文明诞生后才有的东西，但就本质而言，任何一个渺小的生命系统都是有序度的生产者，是与熵增法则逆向而行的巨大悖论！
——这些都是叶加濑平时没事跟凌依吹逼所说的内容，此刻却如同先知的箴言，如同超越时代、数十年后才得到验证的卓越猜想，从她记忆的角落源源不断地浮现。
与实在宇宙并肩而行的无限力，其实是亿万万没有名字的生命共同奏出的交响乐。
主观和客观、唯物和唯心，在此刻充满矛盾却又神奇地统一起来，就如同整整两代学者为之争吵的波粒二象性……
如同一只既死又活的柴郡猫，在因果的尽头向凌依露出了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