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蒂丝带着凌依走到了螺旋阶梯的尽头，一个在树干内部挖出的大房间。
在这里，凌依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伊瓦莉丝。
一只巨大的灰白色不明生物蜷缩着身体趴在房间中央，而她正背靠在不明生物的肚子上打盹，那慵懒的神态和动作就好像窝在蓬松的懒人沙发里似的。
和凌依的直觉猜测基本相符。
伊瓦莉丝并非没有能力突破茱蒂丝的控制，她只是不想对亲奶奶出手。
这不，都放松到睡着了……
“这就是以利亚人信仰的「古老月神」。整座落银树庭，都是祂的梦境。”
——咚咚。
几乎已经当作背景音效习惯了的心跳声，再次闯入了凌依的耳朵。
就是来自这头巨大的生物。
“那么……为什么说，落银树庭快要毁灭了？”凌依问道。
“因为古老月神即将寿终正寝。”
“你这么说不会显得不敬吗？”
“我只是阐述事实。”
茱蒂丝的语气中不带有任何感情，“敬畏对研究没有任何帮助，更何况，我在星空中见过更伟大的事物。在凯尔特人登岛、耶稣驱散迷雾时庇护了流离的以利亚人，随后受其膜拜两千年的神明，也只是一头寿命长久一些的外星生物罢了。用生物学家的话来说，就是「长生种」。”
哈哈，原来是长生种啊……听到这个词突然就亲切了不少。
凌依也暂时放下心来，打量着古老月神猜测道：“外形看起来很像月兽……是现代月兽的祖先吗？”
“物种演化没有那么快。”
凌依随即想到，月兽的一大特征就是它们具备触手……不对，是具备一种覆盖整个种族的灵能网络，每个个体之间都可以超距通信。而她们现在所处的落银树庭，不也是许许多多灵魂所共享的一片梦境吗？
她不禁好奇，茱蒂丝目前为止向她展示的一切，看起来都无害且友善，甚至具有科学上的进步性，伊瓦莉丝担心的究竟是什么？
凌依想叫醒伊瓦莉丝直接问个清楚，却被茱蒂丝拉住了：“芙洛拉正在更深层的梦境中与月神沟通，安抚祂的情绪。”
“那我们就只能在这里看着，什么都做不了吗？”
茱蒂丝轻轻摇头道：“那是只有她……只有原定下一任大女巫才能完成的事情。我的精神太过衰老了，一旦踏入深层梦境，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再也醒不过来？！
那你就让亲孙女去干吗？！
要是伊瓦莉丝也一睡不醒，凌依要怎么跟叶加濑交代？
“——就让你看看我的研究吧。”
茱蒂丝说道。
凌依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地面却忽然剧烈震动起来，一阵突如其来的超重感让她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超重感？
这个树干内部的空间……在上升？
还是说，整棵银之树都在上升？！
很快，事实给了她答案：
空间顶部，那片满是年轮的木质天花板，以最小那一圈年轮为中心，向外旋转打开了。
平等洒向落银树庭的星光，顿时先一步将三人一兽笼罩其中。
就像花朵盛开，又像喷泉涌流，原本在树干深处的空间被疯狂生长的基部拱起，如乘坐电梯般向上推送，最终——
他们来到了银之树敞开的树冠部。
清凉的风吹动了茱蒂丝和凌依的长发，这本该是又一个静谧的夜晚。
“看啊——”
茱蒂丝张开双臂，苍老的面庞上绽放笑容，如同枯树生花。
“星辰就在我们的头顶、周身、指间和双眼中。以利亚人将占星术传承了千年……他们中没有任何一人，比我更了解这些星星。因为我是、「万物的见证者」！”
“你……”
凌依从失衡中恢复，重新站直身体。
“你就是在这里，用虚假的星空去研究真实的物理法则……但是，庭院里的那些女巫是怎么回事？你利用了她们！无论是用作电池还是观察对象，她们都成了你的牺牲品！”
“不对，不是那样的。”
茱蒂丝摇头道，“她们早已死了。在二十年前，就死在了森林大火中。”
“……”
“那场大火，把庭院和里面的所有人从现实世界中抹去……古老月神庇护了她们的灵魂，将她们带进了这场持续两千年的大梦。”
从树冠向下看到的庭院景色，突然发生了变化。
在恐怖的轰鸣声中，平整的地面不规则地拱起裂开，精致的白色石砖路也随之崩裂，和无助的草木一同掉入腾起火焰的深渊。
——？！
“这、怎么回事？！梦境开始坍塌了吗？”
是伊瓦莉丝和月神谈崩了吗——仔细想想，按照她一贯粗暴直接的行事风格，说不定现在正在深层梦境里和月神大战三百回合呢！
茱蒂丝按住了凌依的肩膀。
“继续看。”
凌依看到女巫学徒们从教学区慌忙跑出来，在难以维持的庭院中四散奔逃，有人不小心踩到松动的石块，一头栽进了地缝——可是在半空中，她的身影就从凌依的视线中忽地消失。
代表极致面板强化的心能加持之下，凌依的视力连地缝深处翻腾的岩浆和渗入的海水都能看得一清二楚，可是那个女生……就那么凭空不见了。
就好像是离开了加载范围、出BUG掉进了非正常区域的NPC，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失去了踪迹。
——但是，银之树却岿然不动。
无论庭院成了什么样子，连可以落脚的地方都不剩下，剩余的学徒数量越来越少……银之树就像是和空间固定在了一起，连一丝一毫的摇动都感觉不到。
很快，地面彻底被粗犷的岩石和熔岩覆盖，庭院的痕迹再也看不见了。
“——到这里为止，是地球走向终结的微缩流程。”
茱蒂丝的声音就像无情的电子播报，冲击着凌依的神经。
很快，岩浆和地层停止了运动，被远处天空亮起的光芒吞没，只剩下一片点缀着星光的黑暗，如同夜空的倒影。
银之树静静地伫立在黑暗中心。
“到这里为止，是太阳系走向终结的流程。”
“这个流程……会到哪里为止？”
茱蒂丝没有回答她。
很快凌依就发现，包围银之树的球形天幕之上，闪烁的星辰一颗接一颗发出明亮的光芒，而后陷入沉寂。这个“爆发—熄灭”流程的速度越来越快，如同一场声势浩大的连环爆破，只是转眼之间，星光就已消失了大半。
“这是……”凌依的声音开始颤抖了，“宇宙走向终结的流程？”
“正如你所言。”
每一次爆闪，都代表着一整个恒星系走向崩塌——或许有几个，上面还“设定”存在着某种生命形态？
一个文明的诞生和毁灭，无数智慧个体的思考和感情，挣脱重力前数万年的懵懂、踏出摇篮后在群星间留下的足迹，对自身的认知、对过去的求索、对未来的展望，就随着一道盛大的烟花消散为星尘。
随后是，囚禁着他们的、半径450亿光年的冰冷牢笼，以及那之前和那之后的亿万年死寂，裹挟着实在世界的一切的一切，头也不回地向着终焉奔去。
——最后，一切都安静了。
凌依有点喘不过气。
尽管知道这些只是加速模拟出来的景象，尽管只是在极其宏观的视角下看了个大概，一个世界的终结还是吞没了她，让她的双肩变得无比沉重。
她们想当然地认为可以永远存在下去的世界，总有一天也会走到这一步吗？
“继续看。”
或许是刚刚目睹的寂灭景象过于绝望，此时就连茱蒂丝波澜不惊的苍老声音，都带上了一丝希望的意味。
然后，凌依看到了——
冥冥之中，支撑起存在形式的量子法则落入了概率的洼地，在比一瞬更短的时间里，对称性坍塌了。
粒子获得了质量。
在暴涨开来的混沌中，亮起了新世界的第一道光——
“——在这里暂停。”
随着茱蒂丝一声令下，整个拟似宇宙都按下了暂停键，粒子定格在了凝聚成团的过程中。
“我们的宇宙是振荡的，存在着一个毁灭和新生的周期。我进行了无数次演算和模拟，见证了无数次轮回——每到这个瞬间，就会出现无法解释的现象。”
茱蒂丝抬起手——
指向了昏暗的地平线。
……为什么，宇宙中会有一道地平线？
“年轻人。在那个方向，你感觉到了什么？”
“…………”
凌依忽然冒出了一身冷汗。
如茱蒂丝所言，她感觉到了——
一道视线。
穿过空无的一切，扫遍了她的全身上下。
“那是……什么存在？”
“我不知道。无论我付出多少努力、重来多少次，都无法认知到那道视线的来源。某个观测者，从洪荒伊始就已见证万物……我无法接受这种解释，就仿佛我们也只是实验皿中的样本，被一个更高级的存在一遍遍重启……”茱蒂丝呢喃着，表情比起绝望，更像是麻木。
就好像你所做的事情一样，「万物的见证者」？凌依反倒还有空在心里吐槽她。
“而后，随着这道视线，一个空白单位从真空中生成。”
“空白单位？”
“对应到我们的真实宇宙中，应该是「无限力」。那不是我们熟知的无限力中的任何一种……是最原始的无限力本身啊。”
被这份庄严和伟大所震撼，凌依也肃穆地望着新生的宇宙……
“在一个短暂的普朗克时间之后，观测者就闭上了祂的双眼，直到这个宇宙纪结束，都再没有睁开——原始无限力从此分化成了螺旋力、魔力、心能、灵能、欧米茄射线和一种未知的红色能量。涅普顿能源并不在其列！”
……哈哈。好新潮的知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