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银树庭花了三十分钟走过宇宙的138亿年。
直到周围平静下来，无论是花园、丘陵还是女巫，都恢复成了最初的样子。
一切都恍若隔世。
清凉的风吹动了茱蒂丝和凌依的长发，这本该是又一个静谧的夜晚……
“…………”
“我的足迹，你已经充分「见证」了。”
茱蒂丝抬起头，浑浊的眼中褪去了愤怒和虚无，只剩下垂暮的疲惫。
她已经太老了。
对人类自我封锁行为的愤怒，与未知存在对视后的虚无，若是在几十年前还站在西蒙斯身旁的时候，她一定会露出不服输的微笑……对那两个抬眼看向世界的年轻人来说，理想凿穿现实就像钻头破坏岩床一般理所当然。
可是，就连螺旋力也在长久的蹉跎中冷却了，变得比月光更冰冷。
“——你所做的研究确实很伟大，但我还是无法认同。”
凌依直直地看着茱蒂丝的双眼。
“囚禁数十个早已死去的灵魂，让她们无法得到安息，甚至把她们当作实验对象、一次次观察毁灭和重生的轮回……哪怕真的是为了七十亿人类的幸福，我也不能接受这种做法。”
“你会这么想……是因为你不是真正的研究者和探求者。”茱蒂丝摇了一下头，轻描淡写道。
“我现在还不是，将来也不打算成为「像你这样」的研究者。因为有人和我说过，‘科技的发展是为了给人类带来幸福’——那些小女巫，可是口口声声地称你为老师啊！”
——啊，还是变成这样了。
凌依跟着叶加濑解决事件的时候，经常看到她努力去理解和嘴炮幕后黑手，然而最后还是发展到不得不用暴力解决的地步。
互相展示了立场、互相理解了想法，却也不代表就可以认同和接受。
现在，凌依也体会到了这种无力感。
要把对方踩在脚下，夺走她的生命吗？当然可以去做，并且胜算还挺大。
但凌依始终救不了茱蒂丝·E·温莎，救不了这位友人的亲祖母。
她的心在那个蓬勃发展的时代就随着火箭升入繁星之间，地上的一切纷扰和代价都变得像蝼蚁般渺小，之后树庭中的几十年孤寂，只是让这种偏颇变得彻底不可挽回了而已。
远视者不会在意脚下垫着的是台阶还是尸体，破械姬却想要和所有人一起去看，这就是茱蒂丝和叶加濑的根本区别。
“——我决定要摧毁这里。”凌依说。
“我不会让你那么做的。”茱蒂丝说。
不需要更多言语冲突，凌依尽力想要避免的战斗就在一呼一吸之间爆发。
茱蒂丝的第一波攻势从天上袭来，繁星的光芒化作数条炽热的光带，划出弧线从凌依视线的死角飞射向她的后背。
凌依感觉这个起手式有点熟悉，好像曾经中过一次招，当即作出反应——但却不是侧身躲避，而是抬手指向天空：
“天星、来我身边！”
——咣！
继承自魔法少女虹的明亮光柱在凌依身后冲天而起，瞬间便将光带全部吞没消融。
在那光柱中央，出现了一把赤红的刀刃。
凌依看都不看就直接向背后伸出手，反手握住刀柄，耍了一个刀花切换成正手。
“闪刃起动。”
闪能如同破了口堵不住的水管一般从掌心喷涌而出，又像是具有生命的活物，沿着她的身体攀爬、逐渐覆盖，冷却后化作白色底甲「Code-00」。
「篝」和「雫」的装甲片在四周出现，行云流水地合拢到底甲各处。
【Code-01！】
【Code-04！】
鲜红的“01”和晶蓝的“04”交相辉映，在星月光辉覆盖的银之树树冠部，硬生生挤出了一块人造光的领域。
“「交闪」！”
「访问」作为最终底牌不能轻易出，「连刀」叶加濑不在用不了，曾经只能维持3分钟的「交闪」经过锻炼克服了时间限制，就变成了现在凌依的常驻形态。
这就是进化后的最强闪刃红！
面对茱蒂丝的第二波攻势、横扫而来的星座之鞭，凌依轻吐出一口气，
微微低下头，身体前倾……
“消失了？”茱蒂丝惊道。
“——我是闪刃红，我现在在你背后。”
“？！”
茱蒂丝来不及做出任何防御动作，衰老伛偻的身体被一股炽热的能量打飞出去。摔落在地之前，她伸手做了几个手势，整个人突然在空中静止，调整为正常姿态后才轻轻落回地面。
与此同时，正欲追击的凌依也察觉到了不对，装甲上忽然承受到了一股强大的压力，推进器还在以正常功率运转，自己的身体却纹丝不动。
就像是被无形的力量压在了地面上，连抬腿都像伸入泥沼一般。
“因为和星星相关，所以也有引力系的能力吗……”
茱蒂丝的反击打在波纹状的水蓝色防护罩上，连续几次下去，防护罩明明没有消耗多少耐久度，却呈现出一种快要自我崩溃的趋势。
构成防护罩的无限力结构，也在强引力的压迫下变得不稳定了。这样下去，无论进攻还是防御都会捉襟见肘，只能亮出「访问」了吗——
凌依不信邪地向前踏出一步。
“……唔？！”
她的视野忽然向上偏移过去，一屁股坐倒在地。
空间感……不对，是直接改变了引力方向吗？！
茱蒂丝不是叶加濑，不会好心向敌人解释自己的能力内容。她遥遥指向悬挂在天空中的月盘——
今晚的月亮，有这么圆吗？
“——「月火」！”
嘭！！
银色的瀑流从虚假的月亮中垂落，化为一道粗壮的卫星射线，把凌依笼罩其中。
沉重而炽热的魔力击碎了护罩，洗刷着闪刃装甲的全身上下。
“什么啊……又是引力、又是月亮的……”
不知道江白露看了会作何感想——
不过其实关于「咖啡之月」，凌依有一件秘密。
在江白露正式入队没多久的时候，凌依看她一副游走在犯罪边缘的面相，曾经（没多认真地）思考过，如果与「咖啡之月」为敌，应该怎么对抗。
并不是不信任战友，只是江白露有那么多对博士做出令人羡……鬼畜至极的行径的不良记录，就让凌依不禁想，如果哪天这人要用超能力霸王硬上弓，应该如何从那只诡异幽灵的掌心中保护博士呢——
想出一种方案之后，凌依还专门找江白露对练过，证明了可行性。
“闪刃起动——”
【Code-02！】
翠绿色的数字随着微风出现。
【Code-03！】
琥珀色的数字在刀劈斧削中成型。
一轻一重、一动一静，截然相反的装甲特性，结合难度比「篝」和「雫」更加困难数倍，但凌依最后还是做到了。
【HAYATE-KAINA！】
【R U Ready？】
“交、闪！”
茱蒂丝在两人之间的空中洒出一把致幻蘑菇孢子作掩护，瘦骨嶙峋的右手虚握，符文在指间飞速盘旋。她要把凌依从地上高高举起，直接扔到银之树下面去，开始下一次轮回——这一次，不会再给她任何察觉矛盾的机会！
——铿铿铿铿。
从零生成的四只明黄色工程巨爪，深深扣进了遍布年轮的地面之中。
“想、都、别、想！”
装甲板从机械爪的表面自动剥落，转眼就被汹涌的闪能改造成实心楔子以抵抗内部紊乱的应力，在凌依四周盘旋起来。
这道由铁疙瘩构成的浮游护盾系统简单粗暴却有效，转瞬便击碎了好几颗被茱蒂丝从树庭星空中引落下来的陨石。在崩溃飞散的石屑之雨中，凌依用机械爪带动自己的身体，活像一台蜘蛛坦克般，抵抗着引力向茱蒂丝急速突进过去。
“不对……”
茱蒂丝轻声嘟囔了一句。
她的视线越过凌依，望向了在一旁没有存在感的伊瓦莉丝和月神。
……亘古的心跳声，是何时停止的？
她的瞳孔忽地因震惊而扩大。
月神陷入死寂的庞大躯体下方，就在伊瓦莉丝倚靠的地方不远处，了无生气的灰白色皮肉微弱地弹动了一下。
然后，
一只小小的生物钻了出来。
青色的细长身躯、短小的四肢、额间圆润的双角……
“不对不对不对——”
茱蒂丝完全愣住了，直接被凌依重重一拳扣在地上。
即使如此她也没展开反击，吐出一口老血，整个人失了魂似的躺在地上。
“什么不对？”凌依随口问道。
“不、不不不……”
那是月神的子嗣吗？
为什么长相和母亲相差那么多？
那个样子……分明是华夏龙的幼体啊！
在灭族的灾难中从天而降保护了以利亚人、他们顶礼膜拜整整两千年的「古老月神」，正体其实是一条得了白化病的华夏龙？
两千年前，公元元年左右的时间点。
茱蒂丝毕竟年轻时在外行走，就算信仰受到了不曾预料的强烈冲击，脑海中依然留存了一丝理智，在尘封多年的知识库中找到了一个关键词。
华夏金龙和黑龙两族震动中原的大战，以及随后的……「大迁徙」。
那些向星辰大海飞去，从此不知所踪的龙群。
其中有一条因为患病而体力不支，没能随种群一起离开，正好坠落到了不列颠群岛，正好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正好给彷徨的以利亚人提供了归宿？
——怎么会有这种事情的？
“咳、咳哈哈、”
茱蒂丝躺在砸出来的坑里，一边吐血一边无力地笑了起来。
“我们的文明、到头来、只是一个笑话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