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破械姬」——”
“——她们、并非同一人！”
藤上的声音就像是在水坑里扔下了一颗摔炮，体积虽小，炸出来的水花却铺天盖地，浇了故作无辜的叶加濑一脸一身。
“你说什么？并非同一人……你的意思是，这是一起协同作案？”
顾相识显然是十分信任她的，当即把画面放大再放大。
每一根毛都看得清清楚楚。
放到这个尺寸，无需藤上再作解释，顾相识自己就看出了区别：
中午袭击练兵场的破械姬是裸手，而深夜袭击铁路线的破械姬却戴上了一副黑色的皮革手套。
如果只看这个区别还可以解释为偶然事件，但随着镜头聚焦在手部，所有人都看到了——
沿着手臂线条看到了，破械姬被夹克严密遮挡的身体。
中午的破械姬——胸部明显没有晚上的破械姬大！
“应该不会有人袭击的时候还穿胸垫吧？”余蕴秀看流向不对，也只能顺坡下驴吐槽了一句。
叶加濑也煞有介事地分析：“意思是说，这是两个伪装成破械姬的人，恰好在同一天发动了袭击？这种需要周密计划的袭击，应该不会是即兴而为吧。”
“对常人来说确实如此，但那是「破械姬」叶加濑。”
顾相识身为领袖，毫不掩饰自己如临大敌的表情。
“那个人光是*存在*，就可以将周围卷入风暴，这对她来说只是随手为之的小事……而她自己却能站在风暴中心安然无恙！”
有这么邪门儿吗？
随手翻云覆雨，这么厉害，是说谁呢？该不会是某个去敌军总部当卧底都得亲力亲为的天才发明家吧？
叶加濑总觉得顾相识对她的评价微妙地有点高过头了，甚至不由得怀疑这女人是不是某种深柜、英雄痴，其实心底是她的粉丝之类的……
“藤上，我相信你的判断。你觉得这两个破械姬，哪个是本尊？”
“我不清楚……我没有见过本尊……”藤上摇头道。
顾相识是见过叶加濑的，但她知道这个变态疯子科学家有着无数个身份和无数张脸庞，根本无法通过外貌识别出来，藤上的灵感也力有不逮，那就没办法了。
“——或者说，这两个人之中，真的有本尊吗？”
叶加濑主动提道。
顾相识没想到她这么快就适应环境加入了讨论之中，心想不愧是机器人，学习能力就是强，反问道：“为何这么说？”
叶加濑娓娓道来：“她曾经被我们华夏分部逮捕过一次，自知没有第二次机会，理应谨小慎微才对。如果我是破械姬，现在肯定是躲在某个安全的阴暗角落，比如说废弃的下水道枢纽里，指挥手下的蝗虫去四处破坏……”
“嗯……也很有道理。”
顾相识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说法，“再怎么疯狂，她也终究是人。不能过分夸大她的反逻辑性，因为一些行为‘太普通’就认定她不会做。”
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是吧。什么逻辑套娃。
虽然叶加濑如今确实坐在这里，但“叶加濑”并不在这里，所以正反两面说其实都是正确的，顾相识所犯的根本错误，就在于战略上重视了叶加濑，但战术想象力却没有跟上。
对，比如说，面对两个破械姬，她就不会想到——
两个都是真的，如何？
顾相识，我问你。华夏大地上存在真实吗？
“目前的情报还是太少了。下一次袭击将在何时何地发生都无法预料，现阶段我们只能加强警备，务求能够更进一步，至少让她付出些代价。”
顾相识说完等于没说的总结，就拂袖而去。
“至少……啊。”叶加濑低吟着重复道。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什么情报都没有就想抓到人？
藤上露出了揪心的表情：“那个人……究竟在思考什么呢？为什么要制造冲突，引发伤亡……如果能知道理由，或许就可以……互相理解……”
“谁知道，大概在思考一千年之后的事情吧。”
余蕴秀不以为然地伸了个懒腰，直接告退了。
“要我说，我们不能也不需要理解疯子的想法，要是可以理解，不就等于是我们也疯了？只管打败她就是。”陈佳雯打了个饱嗝，顿时从喉咙口窜出一串火苗，“不好意思，午饭刚吃完就过来开会了。”
“——对了，”
顾相识突然从门外倒退回来，把叶加濑吓了一跳。
“第二代官方英雄出道发布会将在明天举办。莉莉尤姆，你今晚稍微想几句致辞，也不用太正式太紧张，只是在媒体亮个相而已。”
“哦，好的……我一定不会让大家失望的呀。”
下一次袭击将在何时何地发生，这不就知道了吗。
特殊时期还如此高调，这场发布会显然是为引破械姬入瓮而设置的鸿门宴，莉莉尤姆乃至同届其他新晋官方英雄，都成了顾相识摆在明面上的诱饵。
但叶加濑就偏偏要踩这个陷阱——并且就要在新生代英雄诞生的发布会上，折断伊卡洛斯的虚假翅膀，亲口宣布一个传说的终结。
…………
…………
叶加濑睁开眼的时候，已是进取神船号上的第三天下午。
远距离传输意识的难度似乎是呈指数上升的，差点就把脑子干烧了……她发现自己正躺在女儿莉洁身边，在自己的房间里，而把她从醒觉中彻底唤起的声音，来自于走进房间打扫卫生的刘若鸢。
“早上好啊，姐·姐。”
叶加濑冷汗都流下来了：“……怎、怎么了？为什么咬牙切齿的？”
“你又拿自己测试新技术了？”
“什么叫又，这是第一次！”
“鬼人药？”
“好吧，第二次。”
“闪能融合？”
“好吧，第三次，”叶加濑说着说着自己先绷不住了，“事到如今还数得清吗！不拿自己测试，总不能出去抓人来测……哦，好像也抓过！”
总觉得已经完全变成疯狂科学家人设了，怎么会是呢？
“你……”
刘若鸢没有被叶加濑的自我吐槽逗乐，突然朝她伸出手。
摸在了她的脸颊上。
…………
“你为什么没有在笑？”
“——？”
两根手指撑起了叶加濑的嘴角，带动了面部肌肉。
些许陌生的感觉，让她忽然愣住了。
“你到底在实验什么？告诉我。”
“呃，就是意识在几个人造躯体之间传输的技术而已……”
叶加濑躲开刘若鸢的魔爪，找准空隙跳下床，像和面一样揉了揉僵硬的脸。
“现在并入电网的子机都是人偶改造的，没有表情功能，待久了一时忘了怎么活动面部肌肉，实属正常。等将来技术成熟了，我用心能加闪能催熟碳基克隆体，就可以解决这个问题。好了，我还有事情……”
刘若鸢错愕地摇摇头，迅速走上前抓住叶加濑的手腕，不让她逃走。
“考虑过如果实验失败会有什么后果吗？”
“我不会失败，失败不属于我。”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
“事实上是，你不在乎。因为「你就是这样的人」。”
叶加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刘若鸢，那双属于普通人的、仿佛洞悉了自己的乌黑眼眸深处——是怜悯？她在怜悯谁？
“——对我来说，”
为了不吵醒莉洁，她的声音不大，却足够坚定。
“「刘敬渊」是我亲爱、敬爱的哥哥，是21世纪最伟大的无限力学家，永远都是。我现在喊你姐姐是因为我始终觉得，不论外表如何改变，你就是你。河水日以继夜地往下流淌，河流却依然在那儿……”
叶加濑疑惑地看着她，像个孩子一样不知所措。
“可是对你来说，「刘敬渊」是什么？「叶加濑」又是什么？只是无数次角色扮演中游玩时间比较长的两个档，为了理想可以随时打出的手牌？”
“没有啊，为什么会这么想？我只是，”
叶加濑小心翼翼地措辞，“我不就是因为珍惜叶加濑，珍惜作为叶加濑所建立的社会关系，才制造子机去当炮灰的吗。”
“你把「刘敬渊」27年的社会关系随手埋葬，再从中傲慢地挑捡出几个满意的，重新连接起来。下次又是什么？让「叶加濑」一睡不醒，然后在宇宙的某个角落花上几十年偷偷拯救世界吗？我、我们一直都不曾细想过——”
在她第一次以身犯险时，
在她第一次角色扮演时，
在她第一次暴露性癖时，
一直都被谐星化了，被忽略过去了。
构成了她的扭曲的内核，像是对着地狱笑话发笑一般……就这么被随意地混过去。
刘若鸢的表情叶加濑从未见过，是一种快要哭出来的悲伤，带着浓浓的疏离感。
“我亲爱的、天才的姐姐啊——”
“最强调人之可能性的你，其实从来都没有把自己当成「人」看，对吧？”
“你是要把自己做成一个形而上的「英雄」，在最完美的时刻自说自话地牺牲，去给伊卡博士的六年‘赎罪’。你其实始终都没有放下……你和那歪曲了英雄概念的顾相识有什么区别？比她更狡猾吗？”
“华夏和欧洲，那些追随着你的背影而起的草木萤火……他们会失望的。”
她走掉了。
叶加濑像是失去了什么一样坐在地上。
她思来想去，还是不觉得研究一个人形扩编可以说到这么严重啦——
不对，或许就是自己这种打心底的不在乎，才会让刘若鸢这么生气。
妹妹说的话不会有错，那就只能是叶加濑错了。
…………
——话说回来，她的核心论点是什么来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