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英雄发布会当天上午，叶加濑和陈佳雯蹲在驻地休息室里，用大电视看刚刚在院线上映的《滴度侠：多元冰室》。
房间里开了暖气，落地窗在深秋的温度里凝结出了一整面白雾，外面的城市景象一片朦胧看不真切。
陈佳雯捧着一杯热牛奶，紧张地看着电视画面。
一度濒死的滴度侠，在邪恶的乌贼（不知为何字幕上方标注了いか）博士带领他麾下恐怖的机械恐龙大军再次袭击城市时，从天而降保护了无辜市民，并喊出他的著名台词：
【所罗门啊，我从地狱回来了！】
“……不是，所罗门是哪来的？哪里出现过这个所罗门？”虽然是非常热血的场景，叶加濑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所罗门是伊卡博士的真名哦。”陈佳雯好心解释道。
伊卡博士！你刚刚直接说伊卡博士了吧？！
叶加濑脑子里瞬间冒出了诸如“名誉权侵犯”、“戏说不是胡说”之类的词句，一时说不出话来。
【从地狱回来的男人·滴度侠。那双眼睛中，寄宿着正义的怒火——】
随后是一个滴度侠的正脸特写。
“……不是，戴着头套根本看不到眼睛啊！”
陈佳雯教导她：“别去思考英雄电影的逻辑性，要用心去感受。”
叶加濑有点不耐烦了，开始东张西望，试图寻找一个能辨认现在时间点的途径——桑德里永给莉莉尤姆加视窗UI的时候贴心地加上了各种用闪能扫一圈就全知道的机体数据报表，唯独没加最有用的报时功能。
该说不愧是老师父吗，在这种地方总是稳定掉链子，让人感到十分安心……
窗外有一个人影在晃来晃去。
“？”
这可是双塔最高的大厦，哪来的人影？有水雾的阻隔，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叶加濑走过去，抹了抹窗户。
原来是一个挂在外墙上擦洗窗户的工人大叔。
他也隔着窗户看到了叶加濑，黝黑的脸庞上绽出一个笑容，点了点头。
叶加濑愣了一下，没有立刻反应。
……这些危险又高强度的高空岗位，还没有被机器人替代吗？明明都已经把所有技术和生产线收归华夏分部所有了……那些工厂都用来造什么了？
陈佳雯惊讶道：“哇，这天气还在擦窗户，他不冷吗？”
说罢便暂停了电影走过来，打开窗户。
“师傅，我给你点团火暖暖身子吧！”
她把手臂尽力伸出窗户，掌心亮起一团温驯的火苗，把大叔的脸映得一片橙红。
“啊，我也……”叶加濑连忙也想表示，却拿不出什么把戏来。
大叔擦这一层的窗户总共花了十几分钟，陈佳雯的手臂就举了十几分钟，一直等到他放松吊绳，去了下面一层。
“……前辈，”
“怎么啦？不过就是‘举手’之劳，没事的。”
“不是……我下午不是要出道了吗，就想问问，官方英雄有研发部或者军备部之类的后勤部门吗？想去见识一下。”
“有的，只不过不在这栋楼里。你可能得去问一下顾姐，我是不用装备的肉体派，不太清楚啦。”
“那我先自己去找找，不麻烦她了。”
叶加濑找到了借口便顺理成章地告退。
路过走廊看了一下墙上的挂钟，十点半左右。
时间正好——在晚上的发布会开始之前，她还有一件要做的事情。
…………
…………
双塔市鼓楼区，一处大门上标注了“军工重地，闲人免进”的厂区。
附带高压电网的厚重钢铁围墙，就像一张被撕破的餐巾纸，呈现出狂野的扭曲姿态，向来人敞开通路。
来者究竟是怎样的高手了？
黑色的夹克，涂鸦的面具，已知是华夏反抗军的TOP——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里。”
顾相识抱着手臂，冷冷说道。
她穿着一身雪白小西装，灿金色的长发肆意披散，在深秋的风中摇曳。
“现在想来，你我初次见面那天，也是在深秋的天气，也是以这样的装束。”
那个长云市的夜晚，时至今日也经常出现在顾相识的梦中。开玩笑般的夸张魔法，仿佛洞悉了所有人行动的决策，恰到好处的“从天而降”……还有屹立在大地之上，与化为闪电巨人的李二炮对峙的高大身影。
正所谓、「英雄」——
顾相识从小就喜欢英雄，向往着英雄。
但她一直认为，传统观念中的英雄只会在危机降临时登场，亡羊补牢地解决敌人，到头来哪怕打败了最终BOSS，也只是一头象征着纯粹暴力的怪物罢了。
人类可以和怪物交流，祈求怪物保护他们……但是，怪物当真会信守承诺吗？
叶加濑的提前回归，给出了顾相识早有预料的答案：不会。
他们是升格者，是迫近的风暴，自由自在的天灾。构筑宇宙的无限力在他们指间流淌，有什么能够约束他们的行为，阻止他们以威权统治人类？
没人能和怪物（英雄）进行对等的交易，除了另一个怪物（英雄）。
顾相识想不明白这个问题。
于是她退而求其次，将它视作公理，并在此基础上得出了自己的答案。
「只要我来成为英雄就好了」。
她要成为最强最恶的怪物，成为最大的威权本身。绝望和幸福、虚假和真实，她会将它们平等地赐予所有人。
她要将定义权握在手中，从此不是她去成为英雄，而是要让英雄来成为她！
——为此。
要让华夏最后的野生英雄「破械姬」成为历史，就现在，就在这里！
“我并没有打破约定。”
破械姬沉吟许久，却冒出来一句辩解。
“我在这里，并不是作为反抗军的一员，为立刻推翻你而单打独斗；我只是来讨个说法。”
“什么说法？”
“你歪曲、捏造了一个虚假的「魔法少女Zeros」，用似是而非的集体潜意识产物，将被众人遗忘的真正的她取而代之——我是、并且只是来解决这件事了。”
“…………”
顾相识深深皱起了眉。
“你是何时调查到这个地步？”
“谁知道呢？也许是《荣光的十人》纪录片公映那天，也许就是昨天也说不定。”
叶加濑笑着，
像是从破坏欲中获得了原始的乐趣，真是极开心地笑着，将夹克的兜帽褪下。
然后她抬起右手，捂住了面具。
顾相识的瞳孔瞬间放大，她似乎察觉到了这个人想要做什么，以及更之后的一步，那将是她无法化解的阳谋！
——咔嚓。
破械姬特色的涂鸦面具在手指的压力之下碎成大大小小的裂片，纷纷滑落到叶加濑脚尖前的地面上。
这个从诞生起就与面具为伴的神秘形象，一度成为抽象化的「抗争」的象征，如今终于和一张特定的脸庞联系在了一起。
魔法少女伊卡洛斯。
破械姬就是魔法少女伊卡洛斯。
面具碎裂后十秒钟，这条爆炸性的新闻就传遍了双塔市所有聊天平台和新闻网站。
面具碎裂后半分钟，整个华夏都看到了身穿夹克、脚下洒着面具碎片的伊卡洛斯。
面具碎裂后一分钟，
【破械姬的真实身份是伊卡洛斯】
【顾相识和伊卡洛斯决裂】
【顾相识和伊卡洛斯在军工厂对峙】
【官方英雄中间出了一个叛徒】
——诸如此类的短语和句子刷爆了所有中文搜索引擎，登上了每一个华夏社交平台的热搜榜单前十，连买了热度的明星都追不上。
“你……这混账！——伊卡洛斯，给我出动！立刻赶到我身边来！”
顾相识用耳麦呼叫了伊卡洛斯，便运作起她的超能力「小世界现象」，浑身像是包裹着金色的火焰，向叶加濑逼近。
叶加濑却不避不退，还在侃侃而谈：
“你能用舆论篡改英雄的含义，用舆论制造虚假的傀儡，我当然也可以做到。语言是人类社会化的产物，所以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八卦……”
“而八卦这东西啊，就像抗争的星星之火一样，是无法彻底扑灭的。”
“那么。之后就看你的公关水平咯，华夏分部之主·官方英雄Code-01的顾相识小姐。”
叶加濑终于说完，挥了挥手转身欲走——
“你不能走！”
挽留她的是一连串飞射而出的黑箱。
顾相识不认为只靠自己就能留下叶加濑，但只要能拖一段时间，让伊卡洛斯到场，两个完全一致的魔法少女同框，人们就会认识到有一个是假的——
——会把哪个、认识成假的？
忽然意识到这一点，顾相识终于理解了叶加濑计划的全貌。
她不是要「夺回」伊卡洛斯的正统宣称，而是要彻底「破坏」掉它的合理性，从此往后，只要顾相识对「破械姬」的态度不变，伊卡洛斯这个名字就再也不能出现在华夏分部麾下！
“对于我们这些老古董，公众评价只是身外之物……毕竟用爱发电，大不了就隐退嘛！对于官方英雄来说，又如何呢？”
背对着顾相识的叶加濑，举起了右手食指。
“「暗夜灯火」。”
黑箱中蕴藏的金色能量甚至没有来得及引爆，就和外壳一同消弭于无形。
顾相识一边把随手捏出来的小方块像扔石子一样继续往那发射，一边勉强地挤出微笑，反过来学叶加濑说垃圾话：“怎么还是这招？堂堂天才发明家，这两年连一门新技术都没创造吗？”
“有倒是有。你想学啊？我教你啊。”
叶加濑却完全不在意暴露底牌般爽快地说道，按着某种只存在于她脑海里的节奏，举起的食指摇了两圈，向下一点。
“始、源、压迫。”
————！！
几乎超越人耳接受频率的尖锐轰鸣。
就随着轻巧的话语，随着摇曳的指尖，化为有形的惊涛骇浪。
硬生生把顾相识吹飞出去，狼狈地摔趴在地上，雪白的西装都染上了难以接受的灰尘和脏污。顾相识感到从耳朵深处传来的剧痛，是鼓膜被刚才的冲击波撕裂了吗？整个世界随即像沉入水中，一切声响都远远地暴涨开去。
叶加濑的身影于是消失在了铁丝网外。
顾相识回头看去，只见刚才还在正常运转的整个钢铁厂房，此时就像在回收站被压缩的金属废品一样，变成了紧贴地面、厚度不超过二十厘米的实体。
甚至八角尖尖，表面十分光滑，像个黑色幽默。
…………
顾相识深吸了一口气。
一拳捶在了面前的沥青地面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