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四点，发布会照常举行。
顾相识换了一身衣服，走进会场的瞬间，立刻就被一群记者团团围住：
“顾小姐，请问午间和您对峙的是伊卡洛斯吗？那位魔法少女伊卡洛斯？”
“官方英雄内部是否出现了某种分歧或矛盾？伊卡洛斯摧毁军工厂的理由是什么？华夏分部会宣布她成为公敌吗？”
“全国人民都看到了破械姬脱下面具的瞬间！请问您对此有什么想说的？”
“顾小姐——”
…………
顾相识不怒自威的目光依次扫过这些眼睛，每个人和她对视的瞬间都心里一颤。
“在确切的调查结果出来前，我只有一句，无可奉告。”
这句话她是带着标准微笑说的。
可是在场的所有记者都感到一股寒意窜上背脊，不由得闭了嘴。
就算他们每天的工作就是捕风捉影、有必要时炒作甚至炮制新闻，但华夏分部之主不容得他们这么做——如果不想凭空消失的话。
“相信各位和我一样，聚集在这里是为了见证新一代英雄的诞生；那就请大家稍安勿躁，不信谣不传谣，更多关注和报道眼下值得庆祝的喜事。”
话音刚落，会场正对面的大门便缓缓打开。
叶加濑——莉莉尤姆走在最前，后面还跟着三个余蕴秀所说的“发个执照就打发回去”的低级英雄，沿着会场正中的走廊穿过房间。
快门声立刻响成了一片，闪光灯在会场四面墙上投下影影绰绰的人形。叶加濑朝两侧点头、挥手，配上人偶那面无表情的脸庞，在所有人心里留下了一个十分具体而有特征的初次印象。
此时此刻，她完全成为了另一个角色，成为了欧洲大魔导师遗留下来的人偶，一台觉醒了个人意志的战斗机器人，同时也是前途一片光明的第二代官方英雄「灭龙魔女」——无论哪一条，都和“叶加濑”毫无关联。
袭击军工厂原本只是计划中的一小步，但为了给顾相识一个狠狠的下马威，也可能是报复心作祟，那一发「始源压迫」的功率一不小心就开太大了……现在她整个人都虚虚的，有点精神不济。
本来「始源压迫」对大体积目标只有压制，不会搞到那么粉碎；
就算粉碎，也不会搞到那么平整；
就算平整，也不会搞到那么小体积。
只能说一瞬间怒气条爆了，开出了超杀……还好不影响之后的行动。
“接下来，请第二代英雄的代表——「灭龙魔女」莉莉尤姆发表感言。”
“嗯，好的。首先感谢各位百忙之中来到这里……”
叶加濑接过麦克风的时候，偷偷瞟了一眼后排紧张局促的三个A级。顾相识没有和她提过这三个人有什么本领，沈珊珊和余蕴秀提到S级以下的官方英雄也是满不在乎的语气；他们应该都是从地方组织选拔出来的优秀战斗员吧。
比起莉莉尤姆，他们背景成分更明朗、战斗力也经过验证，此时却只能顶着一个像是安慰奖的A级头衔，站在一个纸面上没有任何战绩的半路出道者（疑似关系户）身后，连象征性的竞争上位都没有。
叶加濑一边偷看墙上的挂钟，一边念着随口胡诌的词：“我在此宣誓，官方英雄是要为了全人类的幸福和繁荣而努力——”
分针终于走到了表盘的最下方。
——哐！
大门突然被人一脚踢开。
连绵不断的快门声和窃窃私语突然全部偃旗息鼓，所有目光都看向了走进会场的那个身影。
「破械姬」。
不然还能是谁？
“我将背负城市守护者的责任，今夜如此，夜夜皆然——”
在一片骇人的寂静中，只有叶加濑像看不懂气氛似的，还在继续念她的宣誓词。
顾相识本来坐在左半边第一排第一个的贵宾席，对这次袭击也算早有预料，就算耳朵深处还在隐隐发疼，仍是毫不畏惧地起身上前。
破械姬却不慌不忙，先是把大门好好关上，然后凭空造出一个比人都大的铁桩，把这唯一的出入口彻底堵死。
她这才正眼看向顾相识。
在会场中数百双眼睛的紧张注视下，两人相向而行，眼看着就要爆发战斗！
“嚯嚯，竟然不是逃跑，而是向我走来吗？”
破械姬经过处理的电音传达出了一如既往的嚣张。
“是啊，因为如果不走近的话，就无法扯下你的伪装，向全华夏还伊卡洛斯一个清白了！”顾相识摔杯为号，早已躲在天花板暗门后的伊卡洛斯当即从天而降，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嘭！
从破械姬袖口滑落的一枚圆球，炸出了铺天盖地的烟雾。
剑拔弩张的两人、所有与会干部和记者，以及从天而降的伊卡洛斯——全都被笼罩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烟雾中。
压抑许久的恐慌终于爆发出来，有人开始推搡周围人，只求能赶紧逃走，惊呼声、吃痛声、叫喊声将隆重的会场瞬间变成了人间地狱。
“冷静、冷静！所有人都冷静下来，坐在原位不要动——「小世界现象」！”
顾相识大声维持秩序，一连造出数个黑箱吞吃充斥室内的烟雾，然而收效甚微，只是让能见度提升到了能看到旁边的人的距离。
“可恶……！”
从大门到会场之间明明安排了那么多警卫，都是吃干饭的吗？按这个效率，等烟散了人都被她杀光了！有什么办法可以——
突然，一道清澈的吼声穿透了烟雾：
“Lok、vah、koor！”
以讲台为起点，一道无形的声波瞬间将厚重的烟雾撕裂、向两边推开，在房间中央暴露出一条宽阔而干净的通道。
“龙语魔法，之前说过的。”叶加濑朝顾相识比出一个剪刀手。
“好，干得不错——”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随着叶加濑的一声龙吼，烟雾彻底散去，会场里的景象也回到了所有人的视线中。众目睽睽之下，身披夹克的鬼魅身影凭空消失，中央走廊上除了一步没挪的顾相识，就只剩下——
刚刚从屋顶跳下来的“伊卡洛斯”。
——当然，大门依然是堵死的。
这是一个完全的「密室」。
“伊卡洛斯……”“果然？”“那还用说……”“快拍照！”
顾相识的表情风云变幻，一时竟想不出该作何解释——
破械姬不见了。
伊卡洛斯出现了。
整个房间是封闭的，也没有可供躲藏的死角。
破械姬去哪了？
答案恐怕是显而易见。
“所、所有人就近互查，破械姬可能藏进了人群里……”
顾相识这句话说得自己都没有底气，目光迅速扫过整个会场。
哪里？她会藏在哪里？
伊卡洛斯原本躲藏的那扇天花板暗门，在设计之初就考虑到安全性，是个只能进不能出的单行道；而且特意用了闪能无法干涉的陶瓷钢做骨架，她理应无法从那里逃走才对！
“什么藏进人群，她不就站在那里，站在你面前吗！”
“我们要为民众讨一个解释！”
“官方英雄是否和两年前的叛军有所勾连？请顾小姐说明！”
经过一波有惊无险的生命威胁，记者们也陷入了某种不怕死的狂热状态，就算顾相识瞪他们，依然争先恐后地提出一个个她无法回答的问题。
最关键的是——她所知的其实并不比他们多！
传送走了？不对，她知道那叶加濑有精神洁癖，绝对不会使用传送门以外的超距旅行方式，而传送门的光芒和动静，她不可能察觉不到。
一个大活人，真就凭空消失了？！
“指挥官，我已到达任务地点。”伊卡洛斯望着顾相识，旁若无人地说道，“未发现歼灭目标。是否展开地毯式搜查？”
“不……”
顾相识咬着下唇，无比艰难地抬起右手，就好像小臂上绑了千斤重的沙包一般。在她的掌心里，有黑色和金色的光芒明灭。
“你的任务到此结束了。……永远结束了。”
为了保全官方英雄，她现在就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个以扭曲的方式憧憬着英雄，甚至制造出模仿她们的赝品来自我满足的华夏分部之主，现在就不得不做出一个艰难的决定。
“哪怕在工厂见你摘下面具，我也依然不敢置信，还要求展开调查，生怕冤枉了你……多可笑啊！竟然连深受民众喜爱的你，都戴上了破械姬的面具，堕入了破坏秩序的歪门邪道——魔法少女伊卡洛斯，我真是看错你了！”
她必须当众和“破械姬”划清界限，亲手摧毁自己最爱的玩具。
“「小世界现象」——！”
黑色的箱子在伊卡洛斯周围浮现，就要将她吞下、碾压——借助符文之语从集体潜意识中诞生的人造人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毫无反抗地站在那里。
那双清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顾相识。
直到整个人影都被笼罩其中。
直到黑箱的六个面彻底合拢。
直到那东西从“箱子”变成“盒子”再变成“方块”，暗红色的粘稠液体从边缘渗出，又在滴到昂贵地毯上之前，被另一个盒子接住吞没。
“恭喜顾小姐，成功揪出了隐藏在组织里的叛徒！我就知道，一切罪恶终将被绳之以法。”在愈加不对劲的气氛里，叶加濑率先鼓掌祝贺道。
记者们也回过神来，纷纷开始祝贺，以及抒发直面战场的心有余悸，整个会场重新洋溢起热闹和喜庆的气氛。
只有顾相识愣在那里，看着自己空无一物的右手。
从保养得娇嫩而白净的掌心中，她仿佛看到鲜血在汩汩涌出，第一次有了「夺走生命」的实感。
2023年10月16日16时37分，24岁的顾相识亲手杀死了自己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