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雯在客房里玩了半天手机，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两个同行者已经半天没动静了，走出房门一看，当场吓了一大跳。
只见地板和墙壁到处都是弹孔和「小世界现象」的方形切割痕迹，自家领导不顾形象地靠墙坐倒在地，整个人散发出一股疲惫感。
“顾姐？！你怎么了？！”
“陈佳雯啊……你……唉，算了。”
顾相识憋了一肚子火，最后却只是叹了口气，低声道：“还不扶我回屋？”
陈佳雯赶紧照做。
此时叶加濑恰到好处地从窗户爬进来，披头散发活像个索命的女鬼。
“打赢了？打赢了就好。”
“……是啊，打赢了就好。”
顾相识往床上一倒。
她的小西装又脏又皱，还破了好几处，陈佳雯就乖乖巧巧地帮她脱掉一边袖子，然后手动翻转她的身体，脱掉另一边。
拿进客房附带的卫生间，不知是擦洗还是干嘛去了。
“她也就这时候派上点用处。”顾相识嘟囔着抱怨道。
“顾姐——！不要在后辈面前这么贬低我行不行？明明我也是有战绩的！”
“你那点战绩就别当个宝了！”顾相识望着天花板，竟和她拌起嘴来，“看看隔壁藤上和王姐，哪个不是兢兢业业，就你话最多！”
叶加濑第一次见到顾相识这么随性的样子，感到很是惊奇，也不由猜测起官方英雄平时的相处方式来。
陈佳雯称顾相识为顾姐，而顾相识又称而立之年的余蕴秀为“王姐”……甚至不是叫余姐，而是对拳愿大赛的“二王”这个绰号进行二次加工，看来私交不浅。
余蕴秀的性格基本上也是挺稳重内向的，在大赛还未停办的日子里，作为常被老一辈拳愿人在贴吧拿去和萧源、出羽论战的经典t1守门员（虽然真实战力没法比），无论是发癫还是上头的次数都压倒性地少。
除去一部分原因是妹妹的病情，她本身也确实是木头一块……当时拳愿运营倒想把她炒作成冰山美女底层逆袭人设，然而本人并不配合，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而顾相识又是恨不得把精英主义挂在嘴边天天讲，看人做事都带着一股傲气的大小姐。
叶加濑完全无法想象这两个人怎么相处，然而顾相识甚至让余蕴秀看家镇场子，并能在后者不在场时依然喊她姐，说明……处得还不错？
总觉得有点可怜了。
顾相识不知道叶加濑心里在编排什么，稍稍恢复了点力气就从床上坐起来，开始收拾行李：“敌人还在暗处虎视眈眈，来不及等预订的滑行梭了，我们今晚就进废土。”
“没有滑行梭怎么进去？”陈佳雯举手提问。
“飞进去。”叶加濑随口道。
“飞进去目标也太明显了！”
“我听说美国人有一项日常娱乐项目，叫作‘赌球’。”顾相识望着窗外渐渐迈入黄昏的天色，“他们会把无法再次回收的废弃金属压缩成直径比人还高的球，编上一至十的编号，从山崖边同时放下去，然后赌哪颗球可以更快滚进废土的沙尘中。”
“……”
“你要躲在球里一起滚下去？你……嫌自己伤太轻了？”
“没有其他办法了！”
顾相识并不知道叶加濑不用变龙也会飞行魔法，而陈佳雯点火后温度太高无法携人，在她的视角这确实是唯一的对策。
叶加濑嘴上担心，心里则是喜闻乐见，巴不得大小姐被装进球里颠个半死，当即顺坡下驴地同意了顾相识的紧急方案。
“不过，其实我有个预案。”
戏台还未搭好，她却已经戏瘾大发，表现出无比关心和替顾相识分忧的姿态，将早已准备好的说辞用适合场景的说法和盘托出：
“我的身体可以切换成单兵装甲模式。在那个模式下，顾小姐可以把我穿在身上，来抵抗滚落山崖的冲击力。但是……”
“但是什么？”
“单兵装甲模式是爱丽丝主人设置的底牌，在那个状态下，我的心智云图会暂时休眠，将全部功率用来保护穿戴者。也就是说，我会陷入一段时间的休眠状态。”
顾相识好像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
“……感谢你的信任。”
叶加濑双手抓住自己的仿真车灯——
猛一发力径直向两边扒开，露出里面布满线路的空腔。
随后，双眼失去光芒，垂下脑袋进入了沉默的待机状态。
…………
…………
伯恩斯在废土边缘找到一辆报废的越野车。
找到的时候基本只剩下金属框架和烧毁的发动机，但经过他存在离线空间钮里的欧米茄射线隐藏后备能源修复，竟然恢复到了一个勉强能开的状态。
叶加濑就在旁边醒来，发现自己倚靠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
“如何？”
“总算是能动弹。”
“这种程度……”
正好叶加濑这边也是差不多能动弹。
原原本本就属于自己的肉身——不对。
一年前的某个时间点，她就已完全换了个承载灵魂的躯壳，即便这件听起来很可怕的事情在生理意义上每七天都会发生一次……就算不较真到这种地步，仅算上可观测皮囊的迭代，都有足足两次了。
叶加濑不在乎载体的细微变化，只要活着就行，至少是在用她满脑子的天才想法写满一整页历史书之前，她得冷静且理性地存在。
她懒懒地望着伯恩斯继续捣鼓越野车，给它安装加固套件，平淡的表情下有些心事。
在来美国的飞机上，叶加濑佯装待机休眠，实际上想了很多。
康斯坦丁博士，和这个重量级名号一起被那位老人留在实验室里的东西，落到任何人手里恐怕都是足以撬动地球的杠杆。
区别只在于这根杠杆会把地球向哪个方向撬过去，但其中差距又不可谓不大。
叶加濑扪心自问，自己会怎么做？
答案其实早就有了，但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竟害怕着，那夜半醉装疯在阿芙乐尔的龙背上所说的话，此刻恰到好处地旋回，正中胸膛。
【而我叶加濑，始终还是被自诩知识分子的自负所蒙蔽，被力量附送的个人英雄主义裹挟着，连自己都看不清楚。】
她第一次害怕自己的才能。
因为她要做，就一定会做成。即便她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走到尽头的自己竟会和满腔悲愿的艾萨克·牛顿如此相似，
当相隔三百年的两道身影渐渐重合的瞬间，
当凌依、伊瓦莉丝或江白露站在了她的对面，脸上却写满无法再回到过去的哀伤，
……可叶加濑却不会明白，因为她从来都没有改变过，她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届时她会意识到，自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故事里苦心孤诣的反派吗？
自认在为全人类谋幸福，却被嘴里喊着羁绊觉悟之类听不懂字眼的后来者击败？
更恐怖的情况是，可能不会有人能击败她，然后她的路就越走越偏、越走越远——
直到再也无法回头——尽管她从不会回头。
那种结局，叶加濑无法接受。
——但是。
她同时又无可救药地清楚，如果得到弹指间改变世界的机会，不知道路线是否全然正确毫无偏误，自己也一定会去做的。
哪怕变成第二个牛顿，哪怕注定成了后来者的垫脚石，她也会去做；并因为考虑过走进歧途的发展，又多了一份额外的勇气。
就当是为了人类的可能性来一次试错，无论是奇迹还是残酷的代价，都得亲眼见过才行。
毕竟……
「进化」的本质，就是「穷举」。
而穷举，自然是次数越多越好。
叶加濑的双眸看过振荡宇宙的第一缕光也看过写满因果的事象穹顶，看过邪恶组织的剥削压迫也看过银心黑洞的轰然崩塌。
「大过滤器」总是冷酷无情，能排除掉“联邦崩溃”和“奥密克戎入侵”两条已知Bad End也是好的。
大不了就捏个戴黑色面具的新马甲，名字就叫「ZERO」，等事成之后，叶加濑就以一个华丽而完美的大事件在众目睽睽之下彻底退场，用符合长生种习惯的全新身份躺进专为老家伙准备的安乐椅中，从此便只看着世界好了。
再过几十年，等到后人闯进她的实验室，就会在纸箱飞船原型机（当然是假的）机舱里发现她花十分钟写好的自白书，把整个心路历程从头到尾讲个明白，就像游戏里收集的日记碎片一般。
于是当时带队击毙叶加濑、已经成为高级军官的凌依就会恍然大悟，并在人群的尽头与她重逢。
可说是非常完美的剧本，盖棺论定，功过怎么也有七三开吧。
至于凌依会怎么看待她的那三分“过”……
呃，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就是大家都很喜欢的那句，“只要继续走下去，罪孽就会变成比例尺上非常短的一段”……新概念相对论。
“露希法琳小姐，车已经备好了！”
伯恩斯的呼喊把叶加濑从层层升华的思绪中拽了出来。
“好！”
“直线开到实验室应该得花上两天，还可能有伏击，所以中途得在流动聚集地休息一晚。华夏那边，不可能比我们更快。”
叶加濑点头，起身。
——那就出发吧。
前往废土中心，康斯坦丁实验室的所在地——
如同初次遇见无限力那时，有种命运就在自己指尖上跳舞的悸动感。
“那就……让我们成为、更新世界的锋芒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