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进反应堆下方洞穴的叶加濑，经过一段漆黑而漫长的坠落，终于单膝跪地着陆。
那个视觉被遮挡的洞穴——竟然是维度帷幕，穿过之后，她进入了未知的宇宙泡内。
这就是伯恩斯藏匿魔神Xeno的方式吗？还是说，创造这片空间的，是那台传说中具有自我意识的战争机甲？
气压正常，温度正常，……重力正常。
叶加濑抬头观察四周的景象。
“怎么搞得……这么文艺啊？”
地球最深处的实验室，最贵重的设施底部所隐藏的宇宙泡入口。
而宇宙泡内的景象，则是一座陌生而静谧的海滨城镇，还拥有一座灯塔。
只是空无一人。
海水清澈得像是深蓝色的绸缎，有节奏地拍打着堤岸，而后碎成清凉的白沫，有几滴溅到了叶加濑脸上，把战斗的燥热都浇灭了。
她脚边拖着伊甸之晨，有些不知所措。
这就好像是，跑过三百六十五里路、击败了凶神恶煞的多个干部后，终于得到了挑战最终首领的机会，郑重其事地推开BOSS房——
发现首领在房间里支了个帐篷正在露营。
等一下，气氛不对吧？
叶加濑环顾这座白墙蓝瓦的小城，感觉不像是美国风格，倒像地中海的……
黑幕国际初代首领，是个从姓名到出身都完全是谜的保密主义者。之前叶加濑发现他对同为闪能升格者的自己没有明显敌意后，便尝试和他沟通，结果刚有点起色，首领就破开墙壁飞速逃走了——他似乎对反应堆启动放射出的无限力粒子很是抗拒。
他是躲进了这宇宙泡之中吗？
锐器和宁静的小镇氛围格格不入，叶加濑把枪刃收回腰间，信步走向镇内。
“有人吗——？”
…………
看来是没有。
花草树木，沿街商铺的招牌和柜台，地面上残留的纸屑，开裂的砖石和攀附其上的常青藤……就好像直到昨天为止还有数百人在这里与世无争地生活，却在一夜之间全部消失，只剩下了城镇的虚幻影像。
而行走其中的叶加濑，就好像是世界末日之后的独行者，即使每一步都踩在石砖上发出声响，却始终保持着不属于这里的突兀感。
这座城早已死了，她仅仅只是品味着死亡的气息而已。
最初的惊讶、疑惑和好奇平息下来之后，叶加濑开始尝试通过居民遗留下来的物品判断这座城镇定格的时间段。
众所周知，宇宙泡是在主宇宙的某个区域内，截取时间片段所形成的「拓印」，就好像拍下照片，或是录下视频一样。
从当前时间点从过去向未来发出的光，在高维宇宙中会形成沙漏般的形状，即是这个点所代表之物的可能性所能到达的范围。
而宇宙泡中的世界却定格在了某个瞬间，就算空气可以流动，还能供人吸取氧气维持生命，那失去的氧分子却会在不知不觉中补充回来，成分比例终究不会有大的变化。
并会在不久之后，无法维持曾经的物理法则，而如同梦幻泡影般彻底崩溃……
叶加濑曾经历过了，现在也能像个殡仪馆员工似的不动声色地守望全过程，甚至提供一些免费临终关怀。
她沿着室外的观景楼梯，慢慢爬上两层楼的高度，在一片露台上眺望远处街道。
然后，看到了……一个人影。
这个宇宙泡里有人！
并不是被改造成怪物的黑幕国际首领，而是一个衣着得体、器宇轩昂的……西装女人。
叶加濑这辈子就没穿过几次西装，无论是变成女生之前还是之后，但平时看各种干部看多了，也能感觉到气质一类的东西。
和那种穿西装充门面的小销售员完全不一样，这女人走在路上就散发出一股成功人士的感觉（比顾相识都成功多了），像是下一秒就会递出名片，上面职务写着是华尔街某托拉斯巨企的老总。
她心无旁骛地身缠着消亡而来。
走过花盆，花盆就枯萎了。
走过房屋，房屋就坍塌了。
走过窗，窗就破碎了；走过渠，渠就干涸了……
原本只是老旧、但还算有生活气息的整洁街道，被她信步走过，就如同滤镜破碎一般，整个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鬼城。
“……？！”
叶加濑这么多年见过各种绝无仅有的大场面了，但这种诡异的场景真是第一次见。
换作在主世界，她现在就要为了保护街道的安宁，去阻拦女人前进的步伐了；但这里是宇宙泡，宇宙泡里的一切终究都要消散的，所以她只是在旁边看着。
从高处俯瞰，偷偷观察她的神态和行为逻辑，以此判断她究竟是宇宙泡拓印的一部分，还是和她一样的闯入者。如果是闯入者，又会从属于哪个势力，抱着怎样的目的——
女人抬起了头。
叶加濑尴尬地眨了眨眼：“……你好？”
她从未见过那样的眼睛，女人似乎在抬头看她，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在看，那双和远处海洋一样湛蓝的虹膜折射着周围尚未被她的步伐波及的景物，两人就在被「生命」和「消亡」分割开来的街道两头，遥遥相望。
为了占据主动，叶加濑抢先问道：“你是首领的妻子？还是康斯坦丁的其他合作伙伴？这片宇宙泡存在多久了？据我观察，它就像是——”
“——如果，”
女人开口打断了叶加濑的声音。
…………
“如果只剩下你一人、而世界真实存在的话，你会怎么做？”
“……啊？”
“如果只剩下你一人、而世界仍然存在的话，你会怎么做？”
“我听到了！我是在想你为什么要突然这么问——”
叶加濑往前走了几步，在街道的分界线前停下，近距离和女人对视。
到这么近的距离，她终于感觉到了什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你是……”
“如果只剩下你一人、而世界继续存在的话，你会怎么做？”
叶加濑突然领悟了，在地球心脏的宇宙泡中遇到的这个女人，她的眼神并不是淡漠而没有感情，她的感情是早已尘封并且生锈多年了——她的世界曾经十分热闹，如今却只剩下她一人，就在这里一直等待着某人、某些人的归来。
她甚至不知道，那些人早已回不来了。
“……我的话，大概会在空无一人的世界中徘徊吧。”
“就和我一样吗？”
“然后，我要守望并等待下个新的可能性诞生——这就是闪能和魔王力的区别啊，雪诺（Xeno）小姐。”
叶加濑朝女人伸出手掌。
“雪诺……是啊、当时的他们，确实是这么称呼我的……”
女人眉头蹙起，
在她身后，荒废数十年的街道风景忽然崩裂，碎片向上空旋转升腾，露出宇宙泡背后的真实——广阔而灿烂的无垠星光。
她脚踏在虚空之中，吐出恍然大悟的声音：
“原来是这样，我早就和他们走散了啊。我一直在这里，等待他们来为我整修，等待他再次乘坐到我身上，然后我们就一起为了反抗压迫而战，去捕捉我们所选定的可能性，去寻找我们真正的归宿……”
“但是，可能性从来都不是由人去选定的。波函数、概率云、不可知的未来，一切可能发生的都将发生；尝试控制可能性，只会让它抛弃我们。”
“为什么？”
“因为波函数是会发散的。”
雪诺不知所措地看着叶加濑伸出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只握住了她的食指。
她的身躯在星光中变得淡薄，化为一缕光和一道风，牵引着叶加濑离开分界线另一边仍然完好的砖石地面，向宇宙泡破裂的外侧，事象的穹顶飞去——
“雪诺——！！”
雪诺的动作为之一滞，握着叶加濑的手突然下意识松开，她一屁股摔回了地上。
是什么人会在这种时候——难道说？！
叶加濑突然如坠冰窟，浑身颤抖着冒出了一层鸡皮疙瘩。
一个陌生的人影从街道中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高大健壮的欧美男性，脸上堆着不自然的谄媚笑意，像在哄老婆似的柔声道：“雪诺，我回来了……我回来接你了。”
“主……人……？”
“你是、”叶加濑揉着屁股，一瞬间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你是初代首领？！你这混账渣男，连自己的机甲都要欺骗感情吗？！”
“你在说什么傻话？雪诺本来就是我的所有物，我只是来取回她而已。倒是你——诱拐别人的座驾，竟然还能这么理直气壮？罢了，看在你唤醒我沉睡意识的那一缕魔王力的份上，我就宽宏大量地不追究你了。”
“…………”
雪诺只是呆呆地看着初代首领走近。
男人也朝她伸出手：“我亲爱的雪诺——跟我回去吧，回到属于我们的现实世界去。黑幕国际的事业尚未完成，你的力量对我来说是必要的。”
“我的……力量。”
“不，不可以听他的！魔王力是会毁灭人类文明的力量啊！上一个宇宙纪的人类，就是因为滥用了无限力，闪能的反转最终导致——”
然而，雪诺却似乎已经听不见叶加濑的呼唤了。
她越过叶加濑的头顶，扑进初代首领的怀里——男人朝坐在地上的叶加濑露出胜利的笑容，抬起右手，打了一个响指。
“你他妈的——”
叶加濑起身向两人扑去。
熟悉的赤红光芒在首领的指间迸裂，宇宙泡残留的部分瞬间全部化为乌有，闭合的维度帷幕将他们的身影包裹，却把追赶不及的叶加濑留在了世界之外，随着概念碎片刮起的风暴，卷向了不知何处的地平线彼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