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随着潮湿的海潮声，叶加濑的意识回到了自己的身体。
她睁开眼睛。
在逐渐清晰的视野之中，是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沙滩。
细而软的白沙从指缝间滑落，带着微微潮湿的残留手感，触觉也随之重启。
一切于是恢复正常。
“这里是……现实？不对、”
心跳声仿佛和潮起潮落同步，响得震耳欲聋。叶加濑抬头望向潮声的来处和归处，在眼前无限宽广地延伸向地平线的平静大海……
呈现出一种澄澈的血红色。
“……补完了？”
叶加濑一瞬间就吓清醒了，从地上爬了起来。
然而体内的闪能却告诉她这里并不是自己熟知的世界之内，而是在因果地平线的无名一角……第一次知道这地方还有地貌差别的。
下次有机会带一船人来开泳装聚会。
叶加濑环视周围，竟然看到了一座建筑。
不对，那真的可以称之为建筑吗？大量黑色的方形构造体毫无章法地堆叠在一起，在整体上变成了一个表面坑坑洼洼的半球形，找不到类似门和窗的结构，倒不如说是……某种神像，或者……
“欢迎您。远道而来的漂流者、伟大的观测者啊。”
“——？！”
过于靠近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叶加濑浑身一震下意识向对侧避开，一脚踩进血红的海水里，才发现说话的是一台飘浮的圆形小机器人。
什么时候出现的？
无限力感知竟然没有捕捉到它的动向……是纯电子回路吗？
小机器人悬停着旋转了一圈，从体内伸出一支纤细的机械触手，指向远处的“建筑”。
“看来和法艾小姐的打赌是您赢了呢。概率最终选择了您，事象的残骸在这里坍缩成了一家火锅店。按您的口味，麻辣菌菇双拼鸳鸯锅已经准备好了。”
“……”
“那么，欢迎来到宇宙尽头。”
…………
叶加濑跟在小机器人身后，沿着沙滩走向后现代风格的火锅店。
刚才它提到了法艾……应该是她认识的那个法艾吧？在索维尔城酒馆里的初遇，就是起始于那句“你认为人死后会去哪里”。
法艾说是电影院。
叶加濑说是火锅店。
米拉不相信有死后世界。
然而因果地平线虽然看起来很像阴间，但实际八竿子打不着，所以其实应该是真正的唯物主义战士米卡拉·艾拉赢了？
这片世界之外的最后胜地，被可能性重塑成了叶加濑想象中的样子。
一人一机来到重叠的石柱之前，最近的几根柱子缓缓向外平移，展现出了内部的样子。
明亮的店堂。
整齐的餐桌。
琳琅满目的调料架。
席间已有很多顾客就座，叶加濑的到来没能让他们抬起头观望，仍是专心于面前热气腾腾的锅子。
“这里的客人……”
“那些都是个体规模的宇宙泡，只是投影罢了。实在世界中真正的他们，已经和他们所属的文明一起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留在这里的只是从光锥中剪切下来的片段。您可以把他们理解成活生生的影子。”
“那我呢？”
“客人您是从时间轴之外跳越进来的，属于是卡了BUG呢。”
机器人的营业声线完美而毫无波动，叶加濑却总感觉它在谴责自己。
哈哈……
不是故意的，真不是故意的。
一坨树枝挡在了叶加濑的前进路线上，原来是个树人。
“美味的苹果、脆生生的苹果♪”
他正从自己的树冠上摘下成熟苹果，一颗颗丢进面前的锅里，发出噗通噗通的声音，乳白色的清汤汤汁飞溅得到处都是。
“……啊？！”
资深火锅大师叶加濑看到这宛如在披萨上放菠萝的大逆不道行为，顿时出离愤怒了，树人却不管不顾地继续唱道：
“滚圆的苹果、红彤彤的苹果♪”
“客人，您是无法阻止他的。他们的行为是烙印在宇宙泡里的记录，就算用暴力行为强行阻止，转眼间他又会重新坐在那里。一切，都早已尘埃落定了。”
“可恶……他是怎么回事？”
“有毒的苹果、坏掉了的苹果♪”
“他是【普卢同IV】的最后幸存者。他们的母星受到另一个文明侵略，被要求献出九成产量以换取屈辱的苟活。第一年，他结的十颗果子就被夺走了九颗。普卢同IV星人生怕侵略者一不高兴就把自己灭了，主动提出第二年每人结一百颗果子，这样就可以一口气供奉九十颗了。”
“后来呢？”叶加濑好奇道。
“侵略者说要99颗。于是坐在这里的这位给自己的果子下毒，毒死了几个侵略者高官，被打入星舰大牢，普卢同IV也被歼星炮摧毁。第二天，普卢同星系的恒星突然爆发粒子风暴，把侵略者的舰队吞没了。”
“哦。”
还挺惨的，要是知道那个侵略文明叫啥，说不定叶加濑还能替他们讨个说法。
她心中怀着敬意，绕过这位抗争者枝繁叶茂的树冠，跟着小机器人继续前进。
她看到了疑似稻稻族人的绿色史莱姆，整片吞下去的土豆片在体内清晰可见；看到了在仙后27担任警卫的圆柱体甲壳类，直接跨坐在锅子正上方暴风吸入底料；看到有兽型生物把自己的前肢切块下锅里煮，连毛都不刮，刚切一块又长出来一块；看到一个黄色立方体在给身旁的绿色甜甜圈喂食，冒着热气的羊肉片穿过甜甜圈洞就瞬间消失，他却仍乐此不疲地继续着。
甚至看到了奥密克戎星人，只不过他身为纯粹的硅基生物，并没有配备消化系统，只能看着火锅干瞪眼。
没走几步，又发现了新情况：
叶加濑看到了人类。
两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如假包换的亚洲人！
“那是怎么回事？人类文明没毁灭啊？”
“本店所在地址是本宇宙纪时间线的终点，客人。已经毁灭的和将要毁灭的，都会在这里重逢。”
说得也是哈，毕竟仙后27和奥密克戎星在叶加濑所处的时间点也还好好的——
不对、不对、不对！
这牵扯到祖父悖论了吧！
“那她经历了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客人的故乡，位于【索拉III】的人类文明……毁灭于奥密克戎族的第二舰队。这在本店是很常见的事情，被奥密克戎摧毁的文明亡灵多到可以开联谊会了。”
小机器人好像在试图活跃气氛，但这个笑话开得不是很合适，叶加濑的额头冒出了青筋。
“你这么剧透给我，就不怕影响未来发展吗？”
“客人不必担心。因果地平线上记录了一切概率的分支，人类文明最终获胜的可能性当然也是存在的。”
“谢谢你的安慰哈……”叶加濑皮笑肉不笑，“刚才在海滩上，你提到了法艾的名字，难道她也在这里？”
“她在我们的黑名单上。”
“为什么？”
小机器人很人性化地颤抖了一下：“她的光锥中记录的事象实在太多了，把我卡死机了。店长修好我之后，就把她的概念从因果地平线驱逐了出去，惩罚她古今未来无穷世，只能在实在世界中漫无目的地徘徊。”
“……啊、”
没想到竟然在这里意外得知了「半纪轮回」的真相。
叶加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就怀疑了，单纯轮回而不留下些继承存档，就好比没有局外属性加成的肉鸽游戏，而且法艾还是“游戏角色”而不是“玩家”，很难说她轮回几千年就能做到什么突破——如果是惩罚的话，就能解释得通了。
但是当时其他人（特指桑德里永）把这件事描述得……充满了诗意，搞得叶加濑也代入进去了。
现在想来，连法艾自己都不知道千年前第一世的自己为何要选择肉身轮回苦修，她五百多岁的桑德里永就能知道了吗！又不是躲在帝王床底下记录私密对话的史官！
历史的真相，还真是扑朔迷离啊。
小机器人领着叶加濑穿过店堂，朝包间走廊走去。
“我觉得坐大堂就可以了啊，就是喜欢这种人多的氛围……”
“包间里有人在等您。”
……这倒有点意外了。
会在世界之外等待叶加濑的人，现在应该都已经回到了实在世界，除非直接顺着时间轴一路走过宇宙的寿命，在终点等待她穿越过来……真有人能做到这种事吗？
“是谁？”
“您进包间就知道了。”
通向包间的走廊装饰得金碧辉煌，从大堂看是直线，实际走进来之后却变成了环形，并且只有朝环内的一侧有房门，就像是所有包间都围绕着一个中心点。
小机器人停在【149】包间门前，朝叶加濑做出了“请”的手势。
会是什么人？
在华贵的包间中，和那些无知觉的幻影都不一样、凭自我意志在此等待……等待着叶加濑的出现，这件事发生之前，她就能看到可能性吗？如若不是，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情度过这千亿年时光？
叶加濑竟然犹豫了一下。
就在这时，从门里传出了声音。
而且，是最近才听过的十分熟悉、仿佛有些令人怀念的声音：
【我已在此等候到时间都失去意义。请进吧，让我看看您——「原初与最末的观测者」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