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加濑的声音通过石碑在全世界响彻。
随后，或许是遭遇意外，或许是胆大者自己尝试——各地的人类都陆续发现，自己的身体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
变得强韧而轻盈……并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强大恢复力和无限力适性。
数十亿人陷入了迷茫和混乱之中。
认识叶加濑的人疑惑了：这是那个叶加濑吗？她竟掌握着这种力量？
不认识叶加濑的人也疑惑了：这是神明的恩赐吗？屏幕上的神秘少女又是谁？
——仿佛是感受到了他们的疑问，叶加濑继续自己宣告世界的激情演讲：
【我是进化的唱导者、开辟的预言者。】
【飞禽、走兽、婴孩、老者，世间万物，皆为「一」。】
【不必拜偶像、亦无需畏惧，病痛和死亡已被我们抛在身后。】
【扬起自我意志挺立于天地间吧。】
【因为我们每个人，都是自己的神！】
随后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个日本人，他丢下臂弯里成山的文件，回到总经理办公室给了那个大腹便便的老头一巴掌。
墨西哥的极道，发觉两帮不死之身继续打下去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之后，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扣扳机的手指。
华夏中部缓慢向北溃退的战斗员阵地，随着完全解放出力的闪能炮击而作鸟兽散。
不被视为人口的印度贫民冲进了一墙之隔的富人区，从整洁华丽宽敞的别墅里拿走一切他们需要或仅仅想要的东西。
或许从人类历史开始书写的那天起从未有过的规模和烈度，七十亿人造升格者在地球上掀起了狂乱的漩涡。
一幕幕景象从世界各地的石碑传递回来，闪现似的在两人面前的石碑上播放。
……目力所及之处，尽是混沌。
凌依咬紧牙关，将叶加濑扑倒在进取神船号的草坪上，对着她的胸口捶了两拳。
“博士！这就是你想要的吗？破坏、劫掠、斗殴……没有任何道德审查，突然获得力量的人们，你要如何保证他们不会被迷惑，沦为**的俘虏？！”
叶加濑被按在地上，被抓着领子，一把闪刃唰地刺在她脸颊旁的泥土中。
她无比冷静地反问了凌依一个问题。
“凌依，你认为当初的我，为什么会给你闪刃？难道我就不害怕你会沉沦在力量中？”
“……！”
“难道在区区一起随处可见的超市抢劫中，因一时冲动挺身而出的那个离18岁还差一天的你，就有自信能成为如今这个闪刃红吗！你难道觉得自己很特别，意志极端坚定，是绝不会走入歧途的天选之人吗！”
“我——”凌依的嘴角松动了。
她没想到叶加濑会翻出旧账攻击自己，露出了有些不知所措的表情。
“你确实救了我，那个心灰意冷、两天没挪窝一天没吃饭的我，我至今都感激你。但这不代表你可以站在「英雄」的制高点上，去批判那些从未敢奢望抗争力量的人！你不要忘了，我们所有人，都是从他们之中走出的啊！”
“我没有忘记！但是……那些蛰伏隐藏在人群中的恶人，不也因你而得到了力量吗？”
“那又如何？又不会死人。”
“啊？”
“房子烧了可以重建，只要人还在，可能性就在。至今为止的压迫会成为复仇的种子，而这份力量可以让它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可是复仇也无法实现啊！”
“只有时间能彻底抚平伤痕和仇恨，而我要时间站在我们这边。当所有人发现互相攻击既无意义也无结果，百万年前智人向尼安德特人掷出的骨矛终于落地，人类才能迎来新的黎明！”
凌依一不注意，就被叶加濑找准机会一个兔子蹬鹰踹飞出去，也仰面摔倒在地。
“嗷？！”
“……叶加濑小姐，你的方案太简单粗暴了。又搬出那套「可能性」的说法，和「相信后人的智慧」有什么区别！”
凌依迅速站起，反身一刀斩向叶加濑。
叶加濑躲过无蓄力发动的烈火再燃，也毫不客气地掏出伊甸之晨，与她拼刀：“你就说有没有效果吧，你就说有没有伤亡吧！”
被掠过的火焰月牙击中远处一座浮岛，那是进取神船号舰群中的种植园，尤其厚实的土地被这一刀削去近半，暴露出内部炼金回路。
“就算所有人都变成升格者，力量还是会有强弱之分，过去的阵营也不会突然解体——就拿文艺作品里的不死之身来说，最简单的灌水泥沉海，不就可以代替死亡的恐惧吗？普通水泥困不住升格者，他们就会研发出更牢固的反无限力水泥，或者别的什么！”
闪刃和伊甸之晨，两把叶加濑亲手打造的武器，在浮空岛上激烈交锋。无限力为她们的动作加速，又在碰撞后化作实质性的余波，很快就将周围司空见惯的生活场景破坏殆尽，看起来就好似被官方英雄偷了家一般。
“我愿意相信未来——但你要给我承诺！”
“我给不了你，给不了任何人承诺！”
“你不是天才发明家叶加濑吗！你不是……永远都能扬起稳操胜券的微笑吗！”
闪刃的刀尖颤抖着，却没有放下。
在那锋锐的延伸线上，叶加濑挂了个小彩的脸庞沾上了灰尘，却带着凌依似乎从未见过的有些脆弱的表情。
“因为未来的事，我也不知道。”
“……”
她承认了。
她好像从来没否定过。
凌依瞳孔地震，露出一个不可思议、苦楚和幻灭皆有的表情，轻微摇了摇头，道：
“你能跨过逆模因，从无中观测出有；你能把统合无限力从宇宙的桂冠上摘下，就像普罗米修斯盗火一般！你现在甚至还能发动笼罩全地球的超级炼金术——可是，你却不知道自己行为的后果！”
“谁又能知道？经典力学已被我们抛在身后，在量子的概率论中，一切客观实在都是倏忽泡影！但是我的主观清楚地知道，我不可能独占力量和殊荣——我绝不愿叶加濑这个名字成为等同圣王救世主的存在，我恐惧的并非承担这莫大的责任，而是念诵着同个名字的人们，会失去靠自己的眼睛看向未来的能力！”
“五年？十年？普通人的一辈子？这样的等待我们已经历过，而如今——正是开辟之时！”
伊甸之晨亮起了闪能灌注的红色光带，叶加濑也毫无保留地挥洒出力量。
铿！铿！
两道利刃再次、再次、再次咬合，玫红和灿红的两道光芒看似相近，却决计不肯相融。
凌依对无限力和可能性的看法，很大程度上来自于叶加濑潜移默化身体力行的教导。
那么现在两人的碰撞，
其实就是过去的叶加濑，在诘问如今的叶加濑。
过去那个失意的、随波逐流的、谨小慎微的叶加濑，低头看着前方崎岖的道路，然后用闪能向自己提出质问。
于是如今这个昂扬的、唱导众人的、不惜冒险的叶加濑，抬头望着曾有群星的夜空，然后用闪能同样以问作答。
我想问大家，我做错了吗？
或许错了，或许将来会痛哭流涕地后悔，但就不该去尝试吗？固守当下的安稳而不肯向外踏出一步，这种事黑幕国际可以做得更好！
未来终究充斥着不可知的危险，就算有了万全的准备，死神就真的不会找上门？
否、否、否。
因为奥密克戎族是真的会找上门的。破灭的未来，叶加濑已看了够多了。
叶加濑打出一记秩序的连续剑，精准的格挡将凌依生生逼退，可是后者默念天语浮空术迅速调整姿态，再度迫近。
…………
这场战斗持续了多久，两人都不知道。
但是直到周围已是满目疮痍，飞溅的闪能都黯淡了几分，两个升格者膝下一软，姿势同时崩解，摔倒在地。
顶着脑袋倒在地上不动弹了。
叶加濑仰面朝天，身体伸展成一个大字，这时才终于笑了。
“不管将来遇到什么困难……到那时，闪能也会超越它。”
“你又在说……”凌依嘟囔着。
“人类的进化，最后也不是靠我搞个大的，就能直接灵能飞升星辰大海，之后一帆风顺了。我只是尽一个「后勤」所能，为文明搭建合适的舞台……因为自太古以来，我们终究是善于合作的物种啊。”
“善于合作……。”
“哪怕是合作屠杀同胞呢？”
“我刚才一瞬间还真的感动了！”
叶加濑感叹道：“失去人性，我们会失去很多；但失去野性，就只能失去一切。我不希望看到地球变成被战舰主炮贯穿的死星，幸存者只能在星海里流浪逃窜……为此要唤醒野性，再用无限力为所有人「戴冠」。那么在我所应许的未来，七十亿生命都会有「人类」这同一个名字。”
“精彩的布道，”凌依说，“但你应该不会为了促进地球大团结，去把太阳系坐标泄露给奥密克戎星人吧？毕竟叶加濑小姐不仅表里不一、满口谎言，而且坏心眼还挺多的吧？”
“怎么可能会做啊，那种事？那不成球奸了吗？虽然我现在姓叶，但本来又不姓叶。”
…………
“……如果人类就此彻底疯狂，导致文明倒退、城市变为废土的话，我会在双塔市的遗址上建一座避难所。”
“想得那么远？”
“到那时，希望叶加濑小姐能来做志愿者，为自己今天的所作所为赎罪。期限当然是永远。”
“好，我答应你。”
叶加濑把手伸过头顶，和凌依早就放在那里的手握在一起。
“我说凌依，你是了解我的。”
“嗯？”
“你应该也看出来，我其实相当收敛了吧。”
“嗯。”
“要是真正放开手去干，刚才发动的史上第二次「戴冠」，就会附带更多其他功能……比如把全世界都变成少女。”
“我是不是还要代正常男性感谢你？”
“不用谢。”
…………
半晌，两人都笑了起来。
——江白露这才悄悄从花园岛探出了头。
…………
…………
里约热内卢的街道上。
一台银色机甲单膝跪地，在充斥街道的混乱和火焰中不动如山。
陆谣总算知道伊瓦莉丝为什么要叫她一起，无视了趴在舷窗上大呼小叫的刘若鸢和胡小蕾……她怎么记得这母女俩一早就回乡下避难了，是什么时候又归队的？视线移向洛菈米娅，金发机娘吹着口哨偏开了头。
陆谣又看伊瓦莉丝。
“干嘛？我真不知道叶加濑在捣鼓啥。”伊瓦莉丝说。
“我都还没问，你就知道我想问什么？”
“你都不用问，我就知道你想问什么。”
“……”不愧是夫妻档，脸皮都和叶加濑是一个厚度的。
陆谣刚才听了叶加濑向全球广播的飞升宣言，心里有些五味杂陈，终于叹了口气，窝在驾驶席里不说话了。
这张驾驶舱正中间的椅子原本是属于队长兽王红的，驾驶台上还有他记不住按键功能而用马克笔标的鬼画符。
她打开驾驶台下的抽屉。
一张褪色的合照轻飘飘地滑了出来。
身穿五色战斗服的三男两女抱着头盔，朝镜头露出少不更事的笑容。欧米茄M教授把定时快门设得太短了，没来得及跑到位，整个人在照片里变成了一道白色鬼影。
陆织星也在其中。
“……真想让他们看到啊，我们正在做的事。”
伊瓦莉丝靠在椅子侧面，没有插话。
陆谣发怔地看着照片：“就像做了一场很久很久的梦……梦的过程很开心，结局很难受。多希望一觉醒来是兽王战队刚刚组成那天，吃迎新宴的时候，我把这个故事讲给他们听。”
“那样的话，你就不一定会遇到叶加濑和我们。”
“倒也是。”
…………
…………
宇宙某处的小房间里。
一枚悬浮在半空的魔方中传出了电子音：
【位于猎户旋臂、银心三环上的Sol-3土著刚刚激发了全体成员的灵能天赋，整颗行星都沐浴在无限力之光中。】
【他们使用了低光速黑洞将这一过程掩盖，附近星域的好战文明显然没有察觉。有趣的是，他们至今尚未完全踏出母星。】
一只爪子从昏暗中伸出，将这枚魔方……魔方形量子电脑捏在指尖把玩。
“很有意思，继续观察。”
【通讯速度预计会受到低光速黑洞干扰，是否要派出科研船进行更深入的调查？】
随着空间站的公转，恒星的蓝色光芒从舷窗投射进来，映亮了她的脸庞，是一位面相看起来颇为年轻的龙人女性。
她有着熠熠发光的金色长发，头顶一对狰狞的赤红龙角，化作人形的身躯包裹在风格奇特的紧身乳白织物中，呈现出柔美的曲线，娇小的体型和粗壮的尾巴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有必要。吾会亲眼去看。顺便，就用轰鸣的金色、在那台丑陋的小机器人身上铭刻下吾之威名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