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礼是在法师霍顿粒子化的三天之后举行的。
因为没有尸骸，女王便将那套白底金边的法袍放在了灵柩内，灵柩车从法师塔出发绕城一周，最后葬入王室坟墓群，女王和塔萝全程都跟在灵柩车后，泪如雨下。
王城的每条街道都撒满了民众自发采摘的索耶花，那些白色的小花化为了一层厚厚的地毯，让灵柩车通过的时候无声无息，到了夜里，索耶花的微光在街道间亮起，真的像是一条又一条指引亡魂归家的路。
据说这是人们期盼奇迹发生，如果霍顿的灵魂有知，可以顺着索耶花组成的路，回到王国，与众人团聚。
可这怎么可能呢？当一个国家安定下来的时候，就再也不需要，也不会出现奇迹了啊。
马蹄敲击道路的声音，和马铃的轻响，组成了一种让人昏昏欲睡的旋律，我叹口气，将叠好的黑色法袍放进面前的火盆，看着火舌将它卷入口中，缓缓吞噬。
从今以后，世上再无法师霍顿。
“朗姆爷爷，现在我们到哪里了？”我整理一下情绪，向车厢外喊道。
“我们到阿尔法王国边境了，臭小子急什么，”一个苍老的声音从外面传来，“过了这个林荫道，我们就算正式出了阿尔法王国了，你有什么急事啊，法师大人刚去世一周，你也不多纪念一下就急着走？”
“也是因为法师大人的事啦……”我做出无奈的语气，“我有个小姨妈在伦塔帝国，总是要我写信给她，前几次我写信时和她说起了法师大人的很多事迹，结果她似乎迷上他了，每次都和我问起法师大人，前几天法师大人恰好去世，我写了封信过去，她一直没回复，我担心她身体不好会不会伤心过度，就只好急匆匆去看看她。”
“居然是这样，难怪你这么急，”外面传来鞭子击空的脆响，“说起来，你知不知道，法师大人实在是去世得太可惜，如果他健在，阿尔法王国可就又多一位贤明君主了……”
“为什么这么说啊？”我一边问着，一边看向火盆里的法袍。
它已经烧成一团灰，再也看不出原来是什么了。
“哼哼，这你就不懂了，”朗姆用鼻子哼了两声，“听我在王城的亲戚说……女王殿下在扶灵柩巡城的时候，一改原本穿描金花纹红色衣服的习惯，穿着白底银边的衣服表示哀悼，还在胸前别了一朵灰色的索耶花！”
“灰色的索耶花……”我想起了一个人，“灰色的索耶花有什么好奇怪的？”
“……唉……”朗姆的唉声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意思，“臭小子，你不是在阿尔法王国长大的吧？”
“的确不是，我家是在我八岁时候搬到阿尔法王国的，”我回答得老老实实的样子，“朗姆爷爷你快说，到底灰色索耶花怎么了？”
“看样子现在的年轻丫头都不会这么干了，真是让我这老头子有些感慨……”他大灌了一口水，“灰色索耶花代表的可是‘伴君一生’的意思，在我们那时候，女孩子都用这做隐喻，向喜欢的男生告白……你要是遇到这样的女孩子可要好好珍惜，花神会赐福给你们的。”
“原来如此……”我检查道具的手，停了下来。
原来，如此啊。
“怎么，臭小子，有人向你这么告白了？”朗姆可能听我语气有些低落，打开了车厢和驾驶位之间的小门，关切的看了看我。
“哪有可能，”我赶紧摇头，“爷爷你都说了，这年头没这样的女孩子了，都直接告白的。”
“也对，唉，一切都如风逝去了啊……”他拿起水壶，又喝了一口，“你一说我想起来了，法师大人还写过一首诗，被下人们流传出来了，虽然不是很懂诗里说的是什么，但很有意境感，怎么背来着？对，一个神能够。但如何，告诉我，一个人……”
他突然大声背诵起了那首里尔克的诗，声音在安静的林荫道上回荡，两旁的树轻轻摇曳，像是在对他做出回应。
而我则挫不及防的，想起了那天晚上的塔萝。
呵，都过去了，一切痕迹都已经消失，还留念什么，我甩甩头，把手伸进怀里。
我的手，因为摸到某个东西，而停住了。
那是被我放在衣服深处的玉牌。
“忘记你在歌唱吧。流逝着。在真理里歌唱……歌唱什么来着？”朗姆提高了声音，“小子你知道吗？法师大人诗后面的几句？”
我不答，手缓缓摸过玉牌的表面，上面凹凸不平，还有着做工极差的刻痕，像是块刻废了的美玉，现在在我手里，却成了唯一可以证明我与那里一切曾有关系的证物。
“小子？你听到朗姆爷爷说话了吗？”他又喊了一声。
我深吸一口气，开始回答朗姆的问题：“在真理里歌唱，是另一种气息，是无所求的气息。”
“谢谢爷爷，这样子塔萝说不定能活久一些呢。”
“爷爷以后，就可以靠这个玉牌出入塔萝住的地方了。”
“爷爷……你终于来啦……”
我耳边响起了，塔萝过去说的话。
我不知为何，意外的想喝酒，喝得越醉越好，醉得越久越好，但我的身边连果汁都没有。
只有一盆法袍的灰烬。
“小子？”朗姆爷爷又在外面喊了我一声，“我记得还有几句的吧？别不回答爷爷啊，我答应你奶奶要回去背给她听的，想不起来就又要被她骂喽……”
“好好好，爷爷，我想起来了，”我笑着回答他，“不过我有点渴，背完之后能不能让我喝几口水？”
“行！你背出来爷爷我破例让你喝酒都行！”朗姆有些激动。
我闭上眼，回忆着后面的诗，许久才缓缓背了出来：“是神里面的吹拂。”
“是一阵风……”
一阵微风此时吹过了林荫道，树折射下的光斑在地上晃动着，叶子，也沙沙的，响起来了——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