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7.15-21:11
边川军事管制区-长绥庙综合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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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地正门那长达五米的红白相间的金属大门在站岗士兵的哨声中缓缓开启,电动机推动着门轴发出的淡淡摩擦音如同伴奏般迎合着正等待于正门之外的长长车队。
车队的构成,为四辆BTR70轮式步兵战车与五辆满身伤痕的M998。
BTR70两前两后的簇拥着这些刚刚经历了一场硬仗的轻型军车缓缓开入整备区的空地上,整备区停车场被架在高高的灯杆上的十几组大功率照明灯将白色的光亮打到了车队中,仿佛要向周边的观众展示这些伤痕累累但取得了胜利的角斗士。
风尘仆仆的士兵们扛着同他们一道经历过生死考验的各式装备跳下载具,早已准备好的基地医疗队一拥而上,飞快的将五六个躺着倒霉蛋的担架抬上了医疗保障车,冲着基地医疗中心疾驰而去。
在几名军官的指挥下,剩下的士兵迅速列队、解散,他们被允许在休整后前往基地附近的休闲区进行一星期的休假,以此来放松他们紧绷了十几个小时的神经。
而身为这次行动的营救对象之一的卫远平,早就在车队刚刚进入基地正门时,就被宪兵单独带下了车。
此时此刻,他正身处于这座基地的真正核心——第76近卫机械化步兵旅战术指挥中心。
作为一名还未毕业的高中生,卫远平先前只是在一些影视作品与战术课本里见过旅级作战指挥中心的大概模样。
当他看到摆在数以百计的军队参谋人员面前的并不是一部部电台与陈旧的纸质地图抑或是军用沙盘而是大量先进的微型计算机与HUD成像技术的细节分明的立式战区地图之时,十足的惊讶便占据了他的思绪。
自从半个小时前同雯菲、安等人分别开始,卫远平就在宪兵的带领下绕着基地乱转。
他先是坐着宪兵队的车去食堂吃上了热气腾腾的显然是专门为他准备的晚饭,然后又被带去浴室将身上的污秽洗刷了下去——当然这个过程中并没有宪兵守在他的身边——然后又在会客室里看了几分钟头顶的电风扇,而他最关心的问题——这些该死的事情到底与卫远平有什么关系,却完全没有人能回答他。
这个基地对于卫远平这样的外人显然缺乏应对的经验,这大概与这座方圆一百多公里之内规模最大的基地从未开展过开放日活动有关。
当负责照顾卫远平的宪兵接到将卫远平送去旅战术指挥所的指令之时,卫远平甚至都能看出他的神态明显轻松了不少——宪兵可以对基地里的任何一名士兵严肃相向,成为士兵们人人恐惧的对向,但面对卫远平这样的‘外来无关人员’,却只能化身成为一点都不熟练的业余导游甚至是幼儿园的带娃老师,这种感受恐怕放到哪个宪兵头上都不好受。
宪兵带领着卫远平登上了由大量钢筋混凝土结构低层办公楼构成的大型办公建筑群中心的楼房的顶层,在一间用牌子标有‘会议室’的红色实心双开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进来。”
门内传出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
宪兵轻轻推开了木门,不大的会议室里灯火通明,只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穿着防卫军制式军礼服的女性看上去颇为年轻,正在以端正的坐姿低着头闭目养神。而另一位看起来已经人到中年的男人则穿着一身便装,气场同身边的女性格格不入。
穿着便装的那个男人低着头,卫远平看不清他的长相。
但不知为何,卫远平总能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一种奇怪的熟悉感。
自信点卫远平……你连战场都上去走了一遭了,还能被这种场景镇住么?
卫远平吞了口口水,最终还是鼓起勇气,迈足踏进了会议室内。
说实话,这里沉寂的氛围并不受他的喜欢,但卫远平的脑中却有一种奇怪的直觉——此时此刻,在这个会议室里,就埋藏着他所追寻的一切答案。
看到卫远平进来,那男人终于抬起了头。
卫远平同这为中年男人对视着,看着他硬朗的国字脸,也看着他掺杂白发的浓密头发。卫远平尽力掩盖住自己的情感,内心里却止不住的泛起了阵阵波澜。
——很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
但是,完全想不起来。
“卫远平啊,一路上没伤着哪儿吧。”
那男人一脸和蔼的这样说着,伸出粗壮的手指指了指桌边的空座。
“坐,别害怕。”
“啊,我……还好,还活着。”
干笑两下,卫远平端正的坐在了男人的对面。
坐下之后,卫远平才发现女军官与男人二人的视线此刻都直正正的聚焦在他的身上。
这种仿佛要用视线将卫远平的身体整个贯穿一般的气氛,让他很不舒服。
过了片刻,男人突然间笑了起来,率先打破了会议室内几乎要凝固住的气氛。
“真是长大了,和小时候一点都不一样了。估计都要比我高一些了吧?现在多高了?”
“……一米七九。”
“跟你爸一样,都是好个子。”
微笑着点了点头,男人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嘬了两口。
“还记得我是谁吗?”
卫远平张了张嘴,但最终还是没说出什么。
这种别人认识自己,自己却不认识别人的感觉真的非常令人尴尬。卫远平本就不太擅长于言谈,在这种场合、这种氛围下,他也不知道说什么才是最合适的了。
“你不认识我也正常,那个时候你还小,没记事呢。”
男人摆了摆手,中年男人特有的厚重声音与男人和蔼的表情多少让卫远平感觉感受了一些,但来自女军官的凝视还是让他感觉到如芒在背。
“不过啊,我可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小的时候,你爸你妈工作忙,我就经常领着你出去玩,帮他们哄你。时间长了,你管我也叫爸爸,可把你爸给吓坏了,过了好几年才改过来。”
男人笑着,翻相册一般将卫远平那实在是有些难以启齿的童年羞耻往事一件接着一件的列了出来。
但这也不仅仅是一件坏事。也许是被那些趣事所打动,原本一直都冷冰冰的盯着卫远平的女军官最终还是忍不住嘴角的抽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卫远平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太好了,还是个正常人。
欢脱的时间持续了一阵,也许是觉得会议室内的气氛已经足够放松,男人笑着轻轻敲了敲桌面,停下了这场令人意犹未尽的黑历史发布会。
“好了,我也不装神秘了。我叫陈疆,你小的时候,一直都叫我小陈叔叔。”
“啊……我想起来了。”
陈疆是卫远平父亲的同事,同卫远平的生亲的关系很好。
卫远平记得比较清楚的,就是在卫远平的父亲过世前最后那段没有去研究所工作的时日。
那个时候,卫远平的父母不知为何都非常紧张,他们总是不顾卫远平的反对,关上全家的窗户——甚至还要放下百叶窗。
母亲每次出门,都会带回好几天的食物。
一家人就这样窝在家里,绝不离开家门半步。
那个时候,卫远平11岁。
那段时间,前来卫远平家中拜访的人出奇的多。
但是,几乎所有人都会被卫远平的父母拒之门外。
只有一个人是例外。
只有陈疆,父亲每次都会放他进来。
几乎每次前来造访,陈疆都会与他谈到深夜。
后来,卫远平的父母在开车出行时发生了交通事故双双遇难,房产也被私人贷款企业收回。
孑然一身的卫远平进入了社会化孤儿抚养所,从此便再也没有见过陈疆。
看到卫远平眼中的复杂情感,陈疆端起茶杯,仍然是那副和善的面容。
“我知道,你很疑惑——为什么三尖锥要害我?为什么防卫军要救我?74年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究竟是怎么一步一步走到这个地步的?你想来这里寻找这些问题的答案。”
他停下话语,又嘬了一小口杯中的茶水。
而他的下一句话,就让卫远平的内心一下子高悬了起来。
“叔叔这里,有你想要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