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第一次去同学家里做客感到拘束，还是自己本就无心于这一顿晚餐，我总觉得，坐在这张餐桌旁，时间过得很慢很慢。
配合着其他人的速度，我刻意降低了动筷子的频率，每吃下一口饭菜，都会间隔很长的时间再继续动筷子。
没有加入他们的聊天，反正面前的这几人聊的是两个截然不同的话题，泳乐爸爸和他的妻子没有加入泳乐他们的聊天，而是两人互相倾诉着什么。
在这样虚假的甜蜜氛围中，我有些喘不过气来，便在其他几人也快要吃完的时候，端起身前的餐具，向泳乐家的厨房走去。
“阿月真懂事~我来收拾就行了哦~”
穿蕾丝黑裙的女人笑盈盈地对我说。
“没事的阿姨。”
我微笑着对“泳乐妈妈”点点头，依旧走进了厨房。
泳欢和泳乐她们几人也都吃完了，起身准备收拾餐桌。
“乐乐，你帮妈妈一起洗碗吧？也好聊聊学校里的事。”
泳乐爸爸看我端着餐具走进了厨房，露出欣慰的笑容，他转头看向泳乐，对自己的女儿这样说道。
“亲爱的，乐乐她学习那么累，我自己去洗就好了~”
蕾丝黑裙女人瞥了眼泳乐，语气“体贴”地对泳乐爸爸耳语。
“好啦好啦，我知道乐乐她对你还有点不熟悉，要多沟通沟通才行嘛！”
见泳乐爸爸还是没有改主意，蕾丝黑裙女人便不再多说什么了，起身收拾起自己和泳乐爸爸用过的餐具。
泳乐露出乖巧的表情，走在蕾丝黑裙女人前面进了厨房。
在进厨房的一刻，我注意到了她一闪而过的厌烦神色。
“不好意思啊阿月，我先洗碗，等会再和你们玩。”
泳乐不好意思地对我说。
“不着急，等你和凘莹玩一会，我们也就回去了。”
我回应道，转身离开了厨房。
“阿月，你们两兄妹就当是在自己家里哦，不用紧张。”
泳乐爸爸见我出了厨房，亲切地招呼着我，手中还举着一杯葡萄酒。
“好的叔叔，凘莹和她们玩一会就好，我刚刚吃撑了，想去外面走走。”
“去吧，啊，说起来，等会你们可能要自己回去了，哈啊哈，我喝了点酒来着。”
泳乐爸爸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不好意思地对我说道。
这个习惯性地挠后脑勺的动作，和泳乐也很像。
在泳乐爸爸的注视下，我推开泳乐家的房门，走了出去。
站在别墅前的草坪上，伸个懒腰，长长地深呼吸一口，不适的感觉才稍微有些减退。
双手插进校园制服的兜里，抬头望向夜空，去寻找月亮的踪影。
没有看到。
但隐约有些星光闪烁，要眯起眼睛仔细看才能找到具体的位置。
真是奇怪，明明都能看到星星，却不见月亮。
夏季的夜晚，徐徐的凉风最为舒适，我独自伫立在泳乐家的门前，抬起头呆呆地望着夜空中最亮的那一颗星。
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室内金黄的灯光从我身后照射过来，将我的影子打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
“唦唦唦”，有人踩在草坪上，朝我这里走来了。
轻柔的脚步声，仿佛故意想引起我的注意，在我身后绕了个圈，干扰我沐浴夜风的恬静。
会耍这种小聪明的，肯定是那个人了。
转过头去，我无奈地看着身后的泳欢。
“哎？！还以为你发现不了呢~”
泳欢穿着一条蛋黄色的连衣裙，衣口并不很高，丰满的胸脯露出一点缝，让她小孩子一样乖巧的面容带上些成熟女性才有的独特魅力。
“怎么会，刚刚门开的时候，我就看到有人的影子从门里出来了。”
我平静地回应说。
泳欢微眯起双眼，颇有兴致地打量了一下我的脸，背着双手，一蹦一跳地来到我身边，抬起头，向夜空望去。
“在看什么呢？星星吗？”
“不，我本来是想找月亮的。”
我如实回答了泳欢。
“月亮？月亮不是一到晚上就会出来？”
泳欢不解地歪着头，问道。
“看不看得到就是另一回事了，我每天晚上都有看月亮的习惯。”
我也抬头望向夜空，语气平和地与泳欢交谈。
泳欢突然猛地低头，背在身后的双手握得更紧了，她笑出了声，身体也不断抖动着。
每天晚上都会抬头看月亮的习惯，听上去有这么好笑吗？
泳欢缓过气来，抬头看向我，见我正用疑惑的目光盯着自己，便对我讲：“我只是在想，阿月果然是个有趣的孩子呢！”
我做出不厌烦的神情，朝泳欢说道：“所以你怎么自己跑出来了？泳乐和凘莹她们还在里面吧？”
既然泳乐在洗碗，能陪凘莹玩的当然就是泳欢了。
泳欢和凘莹也是互相认识的，也不至于一句话都没聊就跑到外面来了？
泳欢也感受到了晚风的清凉舒适，做了个深呼吸，本就傲人的胸脯展示出一次大幅度的起伏，我立马将视线别开，看向草坪里的那个小秋千。
“凘莹去陪泳乐一起洗碗啦，姆哼哼，你们两兄妹都是乖孩子呢！”
听到泳欢的夸赞，我尴尬地笑了笑，委婉地说：“凘莹她本来就懂事。”
泳欢回我一个浅浅的微笑后，闭上眼睛，继续享受着晚风。
沉默了些许时间。
“阿月，刚刚，让你见笑了哦。”
泳欢冒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并没有指出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我“见笑”。
我转头看向泳欢，发现她也看向了我，眼神很复杂，似乎在等待我开口说些什么。
“……泳欢姐，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问一下，你的‘妈妈’，就是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是你的亲生母亲吗？”
试探着问出了心中的问题。
泳欢舒缓地出了一口气，欣慰地对我笑了笑，然后摇头回答说：
“不是哦，她是我的继母。我的妈妈，在生下泳乐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不好意思，问出这种问题来。”
我沉默了，过了约莫十秒钟，才缓缓开口。
泳欢耸了耸肩，笑着回应说：“没关系，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而且，泳乐都长这么大了，我也稍微能放心些啦。”
泳欢的话，虽说是站在自己的角度讲有关亲生母亲的过去，但同时也是在向我提及有关泳乐的事情。
没错，那个穿黑裙子的女人并不是泳乐的亲生母亲，而是继母。
难怪泳乐会在爸爸不在面前的时候，称呼那个女人为“阿姨”，而不是“妈妈”。
比较来看，泳欢就像是为了照顾双方的情绪，一边用亲切的语气喊那个蕾丝黑裙女人为“妈妈”，一边倾听自己的妹妹讲她的喜怒哀乐。
我的心情有些沉闷，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眼前浮现出泳乐那灿烂的笑容。
“不好意思啊，给你讲这些话题。”
泳欢神情很是惭愧，轻声对我说道。
我摇了摇头，微笑着回答她：“泳欢姐，没事的。”
泳欢点点头，表情有些伤感，她犹豫了一会，终于决定要开口问我这个问题了。
“阿月，说起来，你和泳乐，到底是什么关系？”
泳欢见我迟迟没有回答，她赶紧补充说道：“不用太在意的，就按你心里想的说就好。”
我叹了口气，望向夜空，那颗星星还在那里，一眨一眨的，像是某人那双大眼睛里闪烁的光。
“其实，我也不知道对泳乐她是怎么想的……高一刚开学那会，她是第一个和我说上话的人……可能到现在为止，她也是跟我讲话的时候最热情的一个……主动陪我和另一个家伙出去玩，主动邀请我组建社团什么的……可以算是，‘朋友’了吧？”
我的声音有些颤抖，“朋友”这个词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用上了，因为我早就失去了使用这个词语的自信和底气。
但是，面对泳欢的提问，我还是强忍住内心的颤栗，艰难地开口说出了这两个字。
“就是朋友关系，没有别的了吗？”
泳欢的声音很柔和，像是在和自己亲爱的弟弟一起谈心。
“……”
我沉默了，有关泳乐的感觉，我没法准确表述出来。
或许，那是一种被人拉出沼泽时的获救感；是潜水员身处深渊时，抬头看见一缕阳光照在自己身上的庆幸。
这些感觉，我可以用很多种方式形容出来，但要说出代表这种感情的词语，
我找不到……
“姆哼哼，是这样啊~”泳欢没有逼我给出答案，安静地等待了一会后，满意地点了点头，笑着说道，“阿月，姐姐有件事想拜托你哦。”
“什么事？”
我问。
“至少呀，至少在你们还能经常见面的时候，要好好相处哦~”
泳欢双手合十，俏皮地对我眨眨眼，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
晚风吹过我的脸颊，带来一丝丝清凉，杂乱的刘海被风捋到额头的右侧去，身边的秋千也轻微晃了起来。
在我们还能经常见面的时候吗……
再次抬头看向夜空，那颗闪烁的星星依旧在朝我眨着眼。
“阿月——！姐姐——！我们洗好碗咯！”
泳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好——，”泳欢转过身，对泳乐招招手，便动身往回走去，“阿月，进去再玩一会吧？”
感受着这一阵晚风从我的脸庞拂过，我再次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微笑着点点头，跟在泳欢身后，走进泳乐站在那里的那扇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