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背的柔软触感依旧没有消失，她的声音很轻，仿佛只要多透露出什么情绪，就会破坏这宁静的氛围。
我的目光紧紧落在画板上那几根深褐色的长发，脑海中浮现出记忆里她的模样。
阿箐的脸被一层薄雾遮住了，回想不起来她的面容。
所以，现在的她，到底怎么样了呢？
深呼吸一口气，我朝前迈出一步，脱离了后背感受到的接触。
缓缓转过身，我看向面前这位已有许久未见的故人。
淡蓝的夏季短衫扎进一条刚好遮到膝盖处的牛仔裙，袖子挽起，避免作画的颜料弄脏袖口。
原本厚重的齐刘海剪短了一些，露出了她深褐色的眸子。
没有佩戴口罩，或许是因为现在身处十分熟悉的场所，不会感到紧张陌生。
记忆里阿箐的模样也渐渐清晰起来。
和我印象里的她比起来，阿箐的面容明显憔悴了不少，眼袋也有一点轻微地肿胀，看得出来她长期埋头作画，精神状态受到了影响。
“吓到了？”
阿箐微笑着看向我，稍微偏了偏头，小声开口道。
我摇了摇头，张张嘴，却没有出声。
此刻，我的心情很复杂。
一方面，是因为见到了久违的故人；另一方面，是亲眼见到阿箐的变化。
阿箐见我没有回答，慢慢走到我身边，低头收拾起桌上的草稿纸和画笔，还有从头顶脱落的几根头发。
视线跟着阿箐移动，我突然看到她原本如巧克力一般柔顺的褐发中夹杂了一丝灰白。
那是白头发。
阿箐她，长出白头发了？
垂在两边的拳头不由得握紧，我强作镇定地问：“你就在这里学习？每天练多久？”
明明这么久没有见面，总得先问候关心几句才是老朋友该做的事，我却不识趣地甩出一堆问题来，也太不“温柔”了。
听了我的话，阿箐并没有表现出任何反感，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手上依旧收拾着绘画工具。
“具体上课的地方还是在老师那里，这里是我平时练习的地方。”
阿箐向我解释说。
我点了点头，沉默了。
“刚刚在练习的时候，师姐突然给我发消息，说你要过来，哈哈，还是吓了我一跳呢。”
阿箐把堆在桌子两边的废纸团抱起来，想装进凳子边的垃圾袋里。
我立刻蹲下身子，帮她把垃圾袋打开提住。
阿箐浅浅地笑了笑，一边装着废纸团，一边说：“我还在想，你过来做什么呢？毕竟，我这里也没有什么事情需要麻烦你的嘛……结果，师姐把电话打过来，说你有话要讲，让我仔细听，然后……”
她突然不说话了，脸颊微微泛起一层绯红，视线也从我的身上，挪到旁边的一堆漫画原画稿上去了。
安妮姐居然在我不注意的时候打电话给阿箐了？
好“狡猾”的女人……
“所以，我刚刚说的话，你听到了？”
我赶紧对阿箐问道。
阿箐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见阿箐点头承认，我的脸顿时羞愧地红了起来。
同时，心里产生一股不安的感觉。
“我说的那些话，不会为难你吧？”
我小心地开口说。
阿箐把垃圾袋熟练地绑了起来，笑得很温柔，她轻声回答道：“不会的。……有人来看我，我真的很开心……”
她抬起头，认真地望着我的脸，继续说道：“而且，那个人是你。”
距离上次与阿箐的分别，时间尺度已经过去了一个季节，如果我没有亲自过来寻找阿箐，恐怕就真的再也见不到她了。
阿箐已经是高三备考生，要直面升学的选择，她的方向，是朝着未来的，怎么能被过去的事情缠住？
虽说阿箐作为美术特长生，升学的主要途径是参加艺考，但在艺考结束以前，我们根本不会有机会在校园里见到她。
所以，这次邀请她回去一趟，也是为了让萱萱他们再和阿箐见上一面，叙上一会。
选择了不同的道路，就意味着前行的路线不会再产生交集。
“也还是有正事的。”
我嘟囔道。
“好了好了，知道你是有正事。等会就一起回学校一趟吧？”
阿箐“扑哧”一下笑了出来，回应了我的话。
或许是因为久违地相见，加之阿箐的年龄本就比我大一岁，我们之间的对话还没法一下子恢复到当初的氛围中。
“今天只是过来问问你的意见，具体去的时间可以商量，还是看你什么时候有空吧？”
听到阿箐说今天就回学校，我赶紧向她解释起来。
阿箐把原画稿保管室的灯关掉，让我跟着她离开。
向外走的路上，她转过头来，笑着看向我，开口说：“老师去外地开会了，这一周都是有空的哦。而且，这么久没回学校了，还是想回去看看的。”
的确，阿箐离开学校有一段时间了，她也很久没有再穿过校服，自然对校园内的时光心存怀念。
“当然可以。”
这个时间，社团活动早已结束，学校里的人不多。阿箐在这个时候回校，也不会因为人多而困扰。
下了旋转楼梯，阿尼工作室的工作区再次呈现在我的面前。
安妮正站在一名员工的办公桌旁，手指着桌上的电脑屏幕，给这位员工指出了动画画面中需要修改的地方。
见我和阿箐一起下了楼梯，她满意地点点头，叠抱起手臂，向我们走来。
“哟，阿箐老师，今天的‘修行’结束了？”
被安妮姐当面喊老师，阿箐的脸又不好意思地红了起来，她快速地朝旁边的我瞟了一眼，小声斥责道：“师姐，又开玩笑！”
安妮姐豪爽地笑了起来，随后对我说：“凘眀，阿箐她也不是一直都有空哦，动漫社的事，还是要抓紧时间。”
这一点我自然清楚。
美术艺考生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轻松，光是每天的练习时间就经常持续到深夜。
听说，有一些美术生，甚至会为了掌握某种作画技巧，通宵达旦地重复进行练习，就是为了让那种作画技巧形成肌肉记忆，深深地刻进自己的骨髓。
阿箐一定也是经历过这种情况的。
她长发间的白丝就展示了一切。
“不会耽误太久的。”
我向安妮姐保证道。
简短地和安妮姐道别后，我和阿箐进入直行电梯中，等待电梯将我们送往一楼。
这一幕，太过熟悉，以至于让我产生了一瞬间的错误观念，认为阿箐似乎还没有离开学校去进行艺考的备考，我也还能在明天的‘动漫社’活动中见到她，这个坐在对面，面遮口罩的女生。
只是，现在的阿箐没有穿上学校的制服，面容也没有用口罩遮掩。
所以，我很快就清醒地认识到，时间确实已经过去了那么久，记忆力有关阿箐的事情也确实是发生在过去，而不是现在。
“那一天，你来这里买东西了吗？和你妹妹一起？”
站在身边的阿箐，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电梯显示屏上跳动的数字，在那指示楼层数的字符变化到“2”，阿箐突然开口讲道。
还没来得及回答，电梯就达到了一楼，我跟在阿箐身后走出了电梯。
没有错，凘莹带我来这里买衣服的那天，我在等电梯的过程中，偶遇的那个女生，正是结束了一天练习的阿箐。
“嗯，凘莹她拉着我一起来的。”
我平静地回答她。
我们离开了这栋大楼，向着地铁站的方向走去。
“真的是你啊。我一开始还不敢认，因为画了一天的画，眼睛有点花，而且那天你的感觉和我印象当中有点不一样，哈哈哈……还担心自己是不是脑袋画糊涂了。”
阿箐的语气听起来有一丝欣喜，但眼神明显是夹杂了一些落寞。
因为我那时没有叫住她吧。
如果那个时候，我能够走进电梯里，不管那是上行还是下行，而是为了和阿箐久违地说上几句话，而走进那间电梯里……
会不会，就不用像今天这样，内心别扭纠结了很久，才敢来找阿箐呢？
“每天的练习，会很累吗？”
我明知故问道。
阿箐也没有继续在那天偶遇的事情上停留，而是顺着我的话，回答说：“也没有说很累吧，就是，一直重复着画，有些时候，为了画好一个地方，就反复练反复练，不知不觉时间就过了几个小时……”
在一旁安静地听阿箐讲述她的练习日常，我的嘴角微微上扬起来。
“抱歉，我是不是变得有点话多了？”
阿箐见我笑了，下意识地抬起手遮住自己的嘴，脸红着对我道歉。
我摇摇头，轻松地说：“没事，这么久没讲个痛快了，就好好地说上一大堆吧。”
听了我的话后，阿箐用力地点点头，眼睛也闪烁起灵动的光彩，边走边跟我讲自己备战艺考时的趣事。
比如，那位美术指导老师家里养的猫把自己亲手设计的牛仔裤抓破了，阿箐却意外地发现了破洞裤的破洞以动物爪痕设计的灵感。
但是，回家以后她试着再现动物的爪痕，却怎么都没有自然抓出的那种生动，无奈之下，她只能把那条已经变得“破破烂烂”的裤子给剪掉，变成款式更短的牛仔裙。
说完，她一下子想起来，自己今天穿的就是那条被自己的创作“毁掉”的牛仔裤，便转了个身，让我看裙边上还残留的爪痕。
深浅不一的红砖砌成的街道上，我和阿箐并肩走在这人来人往的商业街，不知不觉已融入这纷扰的城市气息之中，但我却并不感到拘束。
明明自己是不习惯这样商业气息颇重的场合的。
但是，和阿箐久违地交谈，让我暂时忘记了身边来往的行人，忘记了装修精美的咖啡馆摆出的欧式招牌，以及四周那些高耸的、被玻璃包裹完全的商业大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