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白时刻到来之前的等待时间是漫长煎熬的，虽然我极力地在心里强调自己要专心于正事，但一想到放学后就要进行我人生中第一场告白，所以难免还是会激动。
之前也有见过告白现场，总觉得那些能当着旁边那么多“观众”说出告白话语的人都很勇敢，马上就要由自己成为那个告白者了，不觉又有些紧张。
我并不是一个怯生的人，一直以来，哪怕面前站有再多的人，让我说几句话，也能说得出口。班级也好、社团也好，或者是每一次期末考试完毕学校召开的表彰大会，我都可以很从容自然地上台，没有犹豫与不安。
但现在，我真的犹豫了。
昨天刚听到文雯说出那番话的时候，我的头脑的确失去了理智，一是对文雯所说的有关她“男友”骚扰一事感到气愤，二是对文雯提出的“告白”方案感到意外。
现在，冷静下来想想，我才意识到，这一次“告白方案”，更像是文雯引导我去做的，如果是我自身的意愿，是不会去做这样意外的行动的。
文雯和她所谓的那个男友之间的矛盾，为什么会让我做出行动去干预？
回想起过去的几天，和文雯呆在一起的时间，我确实切身感受到了舒心与放松，觉得文雯和自己是非常和得来的。如果文雯也拥有这样的感受，那么，她拜托我进行“告白”，是否就是想让我将她从拘束当中解救出来？
如果，文雯也拥有这样的感受……
多的事情也想不了了，现在，我已经站在了她班级的门口，等待她出来。
她的班级在教学楼一楼，这栋“口”字形建筑中央有几株挺拔的竹子，每当我从二楼自己班上的教室出来，站在走廊边缘休息，就能看见竹子的顶端。
我喜欢雨天，特别是带伴有风的雨天，这几株竹子每随着风摇摆，尖细竹叶就会坠落一串晶莹的水珠，看着雨中的这几株竹子接受雨水和风的洗礼，仿佛我的心也清新起来。
今天，就在这几株竹子旁，我要进行青春中第一次告白了。
从来没有刻意注意过其他人的眼神，现在，我却总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不论是成群结伴路过的女生，还是那些抱着篮球跑过的男生们，不论是谁，仿佛都知道我即将进行告白。
既然是要表示坚决一点的态度，那么，声音稍微大点也是应该的吧？
文雯所在的班级里有认识我的人，见我站在门口等文雯出来，自然少不了猜测。
渐渐地，这间教室里有数十双眼睛朝门口望了过来，我感到有些尴尬，便侧过身去，身子朝墙边靠了靠，不让自己完全暴露在他们面前。
教室里，一个身材瘦高，留着深褐短发的男生先是疑惑地朝我这边瞟了一眼，随后皱起眉头，看起来很是不爽。
那应该就是文雯所说的“骚扰”她的人吧？
不知道文雯昨晚上同那个男生打过电话没有，不过从那个男生的行为来看，他没有做出什么反应的话，就说明文雯确实已经告诉过他“分开”的事情了吧。
刚一“分开”，就能立刻和另一个人在一起，这多少有些戏剧性，但是，既然我向文雯告白，是答应要帮她才做出的行动，那么，我就会说到做到。
文雯的状态似乎和以往都有些不同，她第一眼看向门口的时候，嘴巴很不满地瘪了瘪，眼神也很无趣，似乎对有人打搅自己感到不爽。
当她看清站在门口的是我后，先是低下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当她再次抬起头时，脸上露出了意味深长的微笑。
她站起身，朝门口走来。
“凘眀，你真的来了。”
见面以后，她说出了第一句话。
“我已经答应了要帮你，当然会来。”
我严肃地说。
文雯的面容似乎变得有些狰狞，她的嘴角略微抽搐着，像是在嘲笑，但很快就被她克制住，维持着以往的温柔微笑。
“你真的很单纯呢。”
她微笑着说道，随后竟然没等我开口，便自顾自地往前走去。
“所以，你打算在哪里告白呢？”
她头也不回地问。
总感觉，今天的文雯，和以往很不一样。
是因为发型发生了改变吗？今天的她没有像往常一样扎麻花辫，而是松散开长发，一边搭在了肩后，一边垂在胸前，气质上也似乎要张扬了一些。
跟在她身后，我发觉，自己眼中见到的一切竟然有些不真实，不论是文雯看向我的眼神当中隐藏着一丝“耻笑”，还有傍晚时周围景色蒙上的一层灰蒙。
她不是我印象当中的文雯，我能清晰地感觉出来。
但是，我要进行“告白”的，就是文雯本身，而非哪一段时间的她，这是我当时鼓励自己的话，况且，我答应过她，要用“告白”的方式帮她，所以，我不能食言。
如果她也拥有这种感觉的话……
“在那边，竹子旁边可以吗？”
我指了指那几株竹子，询问她的意见。
或许是对我的商量态度感到不屑，又或许是对我询问的地点感到无趣，她在一瞬间露出了冷笑，但又马上掩盖了过去。
“嗯，好啊。”
她双眼微眯，笑着点头。
终于要开始进行告白了吗？同样是她率先迈开腿朝那几株竹子走去，我跟在身后。
放学后，大多数人都赶着时间去参加社团活动，所以，教学区的人并不多，经过我们周围也没有多少，但基本都会被那几株竹子前站着的两人吸引注意。
因为，从这面对面站着，并且女生背靠竹子，低头不语，男生握紧双拳，面色严肃的情况来看，多半都会进行什么有趣的告白环节吧？
有人驻足观望，自然也会吸引其他过往路人驻足。
站在教学楼里，朝我和文雯这边望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从原本的一两人，渐渐发展成了十几人，一直到后面二三十人。
这其中，包括从低年级区赶过来的凘莹，还有那个将樱粉色头发扎成双丸子头的女生，两人正站在人群边缘。
凘莹握紧了双拳，举在胸膛的位置，用眼神鼓励。
那个扎着双丸子头的女生则露出天真呆萌的表情，朝我这边望着。
两人虽然是远远地站在我背后，但我也能隐约感觉到凘莹正看着自己，她昨天说过会来现场。
二楼走廊应该也有人在看着这里吧？文雯中途抬起过头，不过她没有看我，而是朝楼上四周望了一眼，在我所在班级的方向逗留了会视线，应该是我同班同学里有人正朝这边看过来。
可以开始了。
“文雯。”
我轻声叫出面前这个女生的名字。
文雯没有马上看向我，而是先露出了神秘的微笑，才缓缓收回看向二楼的视线，转而放在我这里。
“嗯。”
她点了点头。
……
把心里准备好说的话语一并托出，我向她表达出了自己对遇见她的幸运，以及想要更多了解她的意愿。
我的声音不大，但在现场“观众”们配合着保持安静的情况下，还是清晰地传到了周围人的耳朵里。
我不知道这是否算是告白，因为，我并没有说出有关男女情爱的话，更多的还是在表达对文雯的理解与珍视。
可我说出口的，就是我心中对文雯最真实的情感，比起男女情爱，更像是遇见了能够互通意识的陪伴者。
文雯对我的表现并不满意，她原本还保持着微笑，但听到我说出口的话语后，微笑越来越淡，直至消失。
当我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后，我引用了她亲笔信的最后一句。
“所以，我想要珍视你。”
当我说完这句以后，文雯居然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的笑声很细，依旧是银铃一般清脆。
原本我吐露的心声，被她一句话给定义了。
“所以，你就是想说，你喜欢我，对吧？”
文雯用“喜欢”就定义了我对她怀有的情感，这让我很是惊讶，以至于愣在了原地。
从相遇时的巧合；到遵守约定时的欣赏；再到相约一同度过放学时间的安心；最后答应用“告白”帮助她时的珍视；这一切，原来是她用单单一句“喜欢”就能定义下来的吗？
如果说，这段时间以来，她心中的想法，是这样的话……
我不愿相信这就是她的真实想法，抱着仅剩的一丝侥幸希望，迟缓地点了点头。
如果我承认她下的定义，表示自己真的“喜欢”她，又会怎样呢？
她还会不会继续以我印象中的“文雯”说话、处事呢？
还是说，因为考虑到“恋爱”，就刻意去改变了自己最真实的一面？
“那么，你可以为我唱一首歌吗？”
她把手背在身后，用期待的眼神看向我，提出了这样的请求。
要在这么多人围观的情况下唱歌吗？
我紧张地朝周围瞟去，已经有人准备好为告白成功鼓掌了。
虽然从我说出第一句话开始，文雯始终没有吐露过她的心声，也没有明确表示过她的态度。
文雯所在的班级那边，那个她所谓的男友已经从教室里出来，正神情严肃地朝我这边望着，嘴巴都撅得快顶到鼻尖了。
如果，文雯向我求助的事情是真的，那么，我得照着她说的去做。
天空已经有月亮那隐约存在的身影了，时间渐渐步入夜晚。
前段时间被曾子午那家伙推荐过一首歌，是叫《月色真美》来着？曾子午那家伙已经硬要我跟着听很多遍了，我甚至已经会唱了。
而且，前些天，不是也见文雯在书店里翻阅过《夏目漱石全集》吗？唱那首的话，她应该也能有共鸣吧？
照着文雯的要求，我真的唱出了声，四周很安静，那些观看表白现场的人居然也有跟着打开手机电筒营造氛围的。
我唱的并不久，准确来说，是被文雯开口打断的。
“好了。”
她的语气很冷淡，让我停下。
很显然，她对我唱的歌曲并没有什么感触。
“你不用再进行告白了，我有男朋友。”
她的声音比刚才表白过程中说话的音量都要大。
我愣住了。
这根本和我们商量好的告白方案不一样。
而且，这和她向我传达的意思也完全相背。
“等，等等，你之前不是说，你被‘男友’骚扰吗？”
我的口吻有些木讷，眼前的文雯，脸上正挂着讥讽的表情。
“啊？你用脑子想想都觉得扯淡吧？都是‘男朋友’了，还存在被‘骚扰’的问题？！”
她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在跟一个傻子解释大家都懂的道理。
“那你让我告白是说……”
“够了！你这人烦不烦？你是听错了才对吧？我说的‘骚扰’是你，不是我‘男朋友’！再说了，我怎么可能会去请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向自己‘告白’？！拜托你不要这么自信好吗？”
她的眼神凶恶起来，和她在图书馆角落里展现出的一瞬间的“丑态”完全一致。
那时，我才真正意识到，我印象中的文雯，真实的模样，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面露讥讽的这个人。
告白现场顿时议论纷纷，那些观众开始七嘴八舌地猜测起来我和文雯之间的纠纷。
从文雯的描述来看，很显然是我在“骚扰”她。
如果我可以再强硬一些，当场质问文雯，把事情真实的过程讲出来，那么，受到众人嘲讽的，也就不会是我了。
可是我没有选择当众讲出事情的真实经过。
因为，我没有勇气击碎我当初对文雯的珍视情感。
所以，我选择逃离了现场。
在文雯的不屑冷笑中，在周围人理解了错误的事情经过后对我投来的不齿眼神中，也在凘莹那惊讶的神情中，逃离了。
我的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远离有人的地方。
或许是鬼使神差，凡是迎面遇到有人，我就会马上换方向。
行尸走肉般兜兜转转，我回到了自己所在班级的教室里。
冷眼、嘲笑、不屑，这些眼神充斥在我的意识中，折磨着我。
我全然忘记了是文雯私自对我和她之间的相处下了定义，也是她引着我做出了“告白”，又单方面扭曲了事实。
那时的我，竟然被夺舍了自我意识，认为这件事的错误全在我一人。
明明曾经也受到过误解，比如运动会时背了团体项目的锅，被全班人责备，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彻底击溃了我的内心。
曾经积压的所有负面情绪终于全部压制不住，涌上了我的头脑。
我趴在课桌上，意识渐渐模糊。
当我恢复了意识，头脑的刺痛让我完全没有办法回忆过去发生了什么事，我对自己的认知只存在于此刻，这个漠然的自己。
夕阳只剩最后一道残光，暗金的红光从天际边传来，映射进了教室里，照在了窗边那个静静坐着的人影上。
那个人是谁？我记不起来，只是那头橙发，仿佛和夕阳的光交融在了一起，让我恍惚间以为那是自己的影子。
“我相信你。”
那个人开口向我说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