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伊卡洛斯,飞向他的黑太阳,跨越他的黑太阳——
可是太阳神圣不可侵犯,太阳永远是高大伟岸的父亲——
在他触及他的希冀的一瞬间,他的存在立刻就土崩瓦解了——”
在没有风可以靠近的神秘里,十字架挺立在世界之心脏的一片土壤上,湖面泛起波澜。
一个稚嫩的童声天真地吟唱着古怪的童谣。
然后祂说:
“你竟然拒绝神的光辉——
在你犯了所有的罪之后,你的受难仍然不能使你清醒,你把你的翅膀送给你憎恶一生的人类的一部分,你现在还为自己起了一个假名,叫作——”
“路德维希·凡·贝多芬。”楚天然的肉身说道。其人类的躯壳之上有片片的龙鳞浮现。
“你彻底背叛了自我,连古龙的身份都完全丢弃了。”
“『秩序的默而索』,即使此时此地已非彼时彼方,被他们的计谋困在『命运』中的你,还是不愿低下你的头颅半分。”自称路德维希——而又占据着楚天然的身躯的存在,凝视着一片背后空无一物的迷雾。
下一刻,路德维希的左手瞬间被整齐地切割开,连人体也没注意到刹那的变故,间隔几秒,鲜血才从肩部圆形的伤口喷涌而出。
毫无征兆,没有形态的力量降临,绝对的差距似乎宣誓着被困在迷雾中的男人就好像他者手心里的一只蚂蚁,断头台连接的绳索即将断裂。
但是他面不改色的望着身前的一片虚无。
“把你的底牌亮出来,最后的古龙——”一个身形渐渐浮现,正是路德维希一直凝视的那个方向。“如果你蜷缩在这个人类身体里的另外两千年,有什么东西可以供我一乐,你将以一种没有折磨的形式迎来你的终结。”
“那你最好不要太过惊讶。”路德维希,显现他原本人类五指上的龙爪瞬息间撕开了自己的胸腔,他的胸骨如同张开的花骨朵一样向左右两侧张开,他将手掌伸入其中的空间,一些不起眼树根找到了可以依附的对象逐渐缠绕了路德维希的整个小臂。
被称为『秩序』的身影逐渐变得清晰起来,长毛的八足模仿矛而陷入湖中,那身影的主体不是他物,正是尾部有些庞大过头了的一只蜘蛛。只是令人不适的区别是,朝向头顶的尾部上,大大小小的不同生物的眼睛排列在一起,以最完全的方式观察着这个世界。
“世界树…没想到你还留下了它的一部分…但是只是如此吗?伪神的宠物还不足以……那束光是…?”
『秩序』的一只脚,自然地向后迈出了半步。
二米高的以世界树之根为底座的权杖完全将它的美丽展现,向树冠一样分叉的头部并不镶嵌名贵的或是传说中的宝石一类,点点光辉淡淡地停留在根尖处,默不作声也不与世界树的美丽争夺荣光。只是几点!几点光辉,竟有一种要摄去观者灵魂的美感潜藏,唯有细细察看才能那时间段上一点里呼出的伟大。
“月光里有…父亲的味道……伊卡洛斯竟然取走了黑太阳的一瓣……我感觉我的身体在颤抖……啊啊……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对于祂而言,我也不过是与那些伪神类似的存在啊……”
“现在你愿意放低姿态建立对话了吗?”
路德维希以权杖支撑,独臂站在与神祇相对的位置,被不存在的太阳倒映在水中的影子与『秩序』达到了同等的高度。
仍是在无声无息中发生。
路德维希好像一瞬间能够看清对方的行动一样,在那股无形的力量击中自己以前身形忽地一闪又出现在另一个地方。只看见原先所在的位置,被击中的湖面与先前路德维希的右臂出现了相似的情形——被切割开的伤痕迟迟无法恢复,看不见的隔板挡在了两股水流之间。
既然对方主动出击,那自己也就没有必要再客气了。
路德维希举起手中的权杖,原先淡雅的月光一瞬间变得明亮,与日的光展开一场不需约定的竞赛。
“没有孩子会不想要战胜自己的父亲……”『秩序』的身形,在那月光的展露锋芒过后,从感觉而非感官上来说一瞬间小了好几圈。
“您能够理解的吧…皇室的子嗣心里会留存一种弑父的冲动,母亲和权力…他们都是神秘、广大,以及美丽的顶点。具有归属的东西才更有令生命挑战的欲望——即便葬身无数,人类也依旧痴迷于珠穆朗玛峰的攀登。”
『秩序』的身形继续缩小。
祂的八只脚倒下,因为颤抖无力而非无法承重,祂的四分之一的身体没入水中,即使刺激精神的冰冷刺入表皮,口依旧不断呢喃,身依旧剧烈颤动。
“原谅我……父亲……原谅我……父亲……原谅我……原谅我……原谅我……”
『秩序』的高傲在路德维希前倒塌,在祂最衰弱的时候路德维希没有发动一击必杀的攻势。这不是因为武士或者骑士的尊严,只有凡人,或者阴谋家才会把那样的东西挂在嘴边,换言之路德维希不发动攻势的理由并不和任何意识形态沾上关系。
月光里从某个存在身上强制分离下的力量十分强大,在刚刚的战斗中使神明放下战戈的绘图就已经表明乐这一点,而更重要的是,这股力量其实并不归属于世界树或者路德维希或者『秩序』以及像『秩序』一样的众神中任何一位,在把玩普罗米修斯留下的神火的时候,即使小心谨慎,一点火星也已经引燃了路德维希的衣角。
“又回到了这里…”
“不是从物理上降下惩罚,而是精神上吗…”
路德维希,一个曾经的参与者,再度站在旁观者的角度站在了这片土地上。
没有焦土,没有硝烟,没有诸神黄昏里天火坠落的场景,没有高大到遮天蔽日的身形,北京外环依旧堵车,纽约地铁站人头攒动,法国一家影院正在播放新浪潮导演的作品,维也纳大剧院交响乐的声音响起。
他是古龙,所以天津的小笼包,重庆的小面都不会勾起他的食欲,即使寄居在一个名叫楚天然的男人身上也一样,可现在他却对周遭的饮食、文化、建筑等一切的一切忽然有了无限的怀念。
他走过街头巷角。
有一个家庭,孩童在嬉戏,母亲笑着嗔怪,父亲的背影常与制服和公文包相伴。
有一个个人,没有香火延续,没有女性喜爱,七八十岁的他丧失了劳动能力,一辈子的劳累换来的结果是风中残烛之时只能对着自己的学历证明叹息。
路德维希过去不理解,但是现在明白了,他眼前所见的一切都是生活。
随后如同电影的胶片终于开始转动,路上戴着耳机晨跑的路人,天空中飞过的刚进行过排泄的白鸽,江河湖海,山川田园。
不见了。
没有色彩,没有物质,除了形成三角的三个存在不再有智慧存在。
“再发生一百次,我还是会那样做的吧……”
完全由人形向龙形转变了的路德维希笑着,当机立断用自己的左爪从自己的眼眶撕扯出自己的一只眼睛,向着一个人类丢去。
逃啊……
快些逃走啊……
逃得越远越好,去找一个新的家园居住……享受八十载的人生,体会父母的关爱,融入一座人类的城市啊……
我的对手……
直到用剩下的眼睛亲眼目睹了他的离开,路德维希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背上的双翼垂下,双手的龙爪放松。
就那样静静地漂浮在空无一物的虚空之中,等待他最后的审判来临。
意料之外的,模糊了虚无的形态并没有作出任何动作。
不对……不对……
这和自己经历过的不一样啊……
路德维希疑惑之时,像将所有物质与生命所能发出的声音交叠在一起,他能理解的语言传颂入他的意识:
“你很聪明。”
“你们的历史,到此为止。”
“再怎么挣扎也不会改变。”
寒冷,随着话语的继续,一步步刺入了脊椎的最核心处。
一声高昂的龙鸣在迷雾之中响起,『秩序』仍在颤抖与呢喃中无法摆脱那个力量留下的阴影。
路德维希有所忌惮地拿起沉入水中的月光权杖,他不敢再多想,立刻就把权杖放回了原来的位置。
“该离开了。”路德维希看了看深陷恐惧的『秩序』,又看了看稀薄的雾气说道。
他的双脚开始离开地面,重力的拘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向着深不见底的湖水,他飞去。
……
一只手忽然抓住楚天然的左臂,向他猛地向后一拽。
那个时候,楚天然甚至连意识都还没有完全恢复,内心里许多个的声音告诉他,要他向身后的那个方向不顾一切地出拳。然后就连楚天然自己也无法理解地就照着那些声音所说的做了。
“为了什么……为了什么……为了生存?为了人类……?”
最后的思考进行过后,楚天然的身体和大脑终于死机,巨大的压力袭来,不过那都不是处于休克之中的楚天然所能感受到的东西了。
……
“嘿,你小子——
原本看你进院长那里进了那么久,我说进来看看怎么回事。结果一进来就看见你站在桥上要往命运湖摔下去……我跟你说,那可不是可以随便乱摔进去的地方啊——
我想着说拉你一把吧,谁想到你这小子还回头冲我身上来了一拳,真是狗咬吕洞宾,现在好了吧,摔地上了吧。”
“我跟你说,就算我只是个副院,啊,那你也得有应有的一个尊重是不是,你说你这样……”身着长袍的马赛院副院长还在不远处喋喋不休地教导着。
很快,他就发现了楚天然的身上似乎有什么不对劲。
“小子?”
“叫你呢,小子,说话。”
“别跟我装疯卖傻啊……”
“小子!”
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过后,副院长才匆匆赶到楚天然身旁。
“遭了…出事了…我他妈怎么这么蠢…我为什么让他一个人来这个地方…”
“……”
“还有呼吸!”
副院长将手指横在楚天然鼻孔前,薄弱的如若游丝一般的鼻息传达给副院长一种知觉,他将两只手分别放在楚天然的背部与大腿。
“啧…用手抬也不太好,万一伤着他了呢。”
副院长挥动右手,楚天然的身体立刻在毫无支撑的情况下悬浮起来,他向着某个地方一指,无形的力量便自行带着楚天然向打开的铜门的方向移动。
“坏了……坏了……这可是一塔君主亲口保下的人……这下我麻烦大了……小子,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副院长想起一个人来,正要开口对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的一瞥。
命运湖……有这么安静过吗……?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立刻中断了刚刚的念头。
他走近那个石桥上永远摇动的藤椅,他的眼神带上了近乎枪头的锐利。
“我从来不相信什么『宇宙之眼』的存在。”副院长说道:“你到底是装睡,还是真的离开了,我不知道,你是否还站在我们这一边,我也不知道。”
“但你要是对这小子下手……”
“你、吉里曼,还有另一位,你们三个人的秘密,我向你保证,没有人可以守护。”
“没有人。”副院长的眼神锐利得可以使人暴露出双目中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