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迷糊糊地,看不清周遭的一切,只听见床的一侧一个声音传来:
“是路德维希,还是楚天然。”
“路德维希的话,就把你扔回湖里面去。”
“我是路德维希。”
马赛院的副院长叹了口气,示意一旁的人把对准病床的枪放下。
“再睡一会儿吧。”
楚天然点点头,双眼一闭,又陷入洁白的床铺与枕头编织的梦境中去。
用右手的食指比了个安静的手势,带着手下的众人临走时,副院长还特意看了一眼病床右侧显示屏上的心电图。
“看来是脱离危险了。”
到了走廊上,黑衣黑帽像是黑社会的一群人使每个医院的病号和病号家属还有护士都躲得远远的,意识到周围人的目光已经把自己当做全场最注目的焦点,副院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招呼他们离开。
“都说了一个人来就行了……妈的非得派这么多人跟着,那几个塔是人手太多还是怎么了……探个病还得这么大张旗鼓的。”
等到人群的注意逐渐消散……
我操,让你们走没让你们去跟老百姓作对啊,你们是看不懂手势还是怎么,让你们走,走啊。
一边心想这几个不省心的东西又给自己惹事,今天一出门就因为这几个诸事不顺现在还要给自己揽一个人民公敌的帽子,一边用自己的上半身作出各种极其夸张的动作让那几个战斗人员注意到自己。
“总算走了。”
一边慨叹上头管理这几个五大三粗直来直去的人的不幸,一边从身上的大衣里取出一盒玉溪牌香烟。
“老婆啊老婆……这两天这楚天然的事情都把我忙了个头大,我好不容易闲下来这么一会儿,小抽这么一根应该不算事吧,只要走的时候稍微处理一下,你不知道,那不就跟没发生的事儿一样吗。”
取烟,叼住,翻盖的金属打火机握在手里,火焰燃起,一气呵成的动作里蕴含了一个老烟鬼的十来年烟龄。一切的一切都那么符合天时地利人和,直到……
“砰”
“什么…玩意儿…”
突然打开的病房门重重地击打在大理石的墙壁上,这一声闷响可把满脑子想着避开老婆的副院长吓得够呛,一时间竟有了老婆神兵天降从那房间里窜了出来的错觉。
重要的是烟掉地上了。
“你是…我好像有点印象,你好像是马赛院的一个三年级生,关键是一二年级的时候我还没见过你所以有点印象……”
副院长没有去拾起烟,反而向前一步将烟头踩灭,相对而立的两人分别站在两间邻近病房的门口凝视着对方,至少在这个针锋相对的,身高差上来看两人是平分秋色的。
“你现在离开这,我不会追究。”
“很没有说服力的说辞,让·卢埃尔。如果我选择在这个人潮聚集的地方动手,你会怎么做?”突然出现的三年级生不退让半分。
“你挑了一个我落单的时机出手,但如果你了解我,你就会知道那六个人加起来也绝不是我的对手——”巴塞院的副院长,让·卢埃尔如此说道:“我会在你有所动作之前,斩下你的头颅。”
着风衣的人坦然地站在那里,姿态相较变故发生以前没有丝毫变化,好像丝毫不把眼前这个后辈放在眼里。
“那本书,你看过了吗。”“什么书?”让·卢埃尔立刻回复道。
“六塔经过商议过后一致决定交到你手上的那本书,我相信不用我一字一字念出它的名字了吧。”
让·卢埃尔在听见这句话过后才开始认真审视起眼前这个男孩,中国烂大街的廉价时尚卫衣,破洞裤,手上戴着几千元的名表好像咿咿呀呀说自己想变成大人的幼儿,这样的人应当平平无奇到没人会产生兴趣才对,可这个时候正是这股平淡传递给让·卢埃尔一股极大的不适感。
“你到底是什么人…淡化存在的秘术?”
“哪有那样无聊的东西,你们把祂的『法则』纳为己用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把那东西应用于战斗以外的事情上。”
“神降派的,还是专门管人的。无论哪一派,我都没想到你们已经把『六天塔』渗透到了这个地步。也是无论哪一派,信息无论交到你们哪一派手上都一样的烂。”
“你不相信执政官?”
“他们做事太畏手畏脚了,国际关系,民间意见,有时候个人英雄主义也不是屁用没有的。”
“很有意思的观点。”
“那么,说说你来自哪里吧。”
让·卢埃尔的声音落幕,极小的范围内气压与重力骤然发生变化,而在此期间,处于区域中心受到最大波及的三年级生依旧笑着。
“你的那本书,我手里也有一本——
我过来,是跟楚天然有那么一点关联,不过也只是道个别,把他曾经留给我的东西还给他而已。你不用太担心。”
三年级生伸出手,一把匕首赫然出现在原本空无一物的他的手中。
“槲寄生刃…怎么会……为什么会这样……”
让·卢埃尔忽然发自内心地感觉到有些想哭,纵使他已然度过五十年的人生,亲眼见识过神明的威势与万千的生离死别,亦是如此。不知不觉间,为他所改变的环境也悄然恢复了原状。
“这本书…还给你…谢谢你……”
“你留下它吧…它们…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地点…”
“你们都已经把祂挂在十字架上作装饰物了,为什么还会害怕?”眼前这个人说道。
“不…我是觉得如果留下…或许还有一线生机。作为一个人…我觉得你的生命…不该就这样草率地结束…你做了很多…真正该说谢谢的…是我……”
“云莫,你要去哪?”让·卢埃尔揉揉自己眼睛下湿润的双眼,对着那个无限远去的背影说道。
“你知道我要去哪。”
凯旋广场……
葬身之地是……拿破仑像的剑刃上……
这条路的终点是死亡。
“等等,至少留下它。”让·卢埃尔忘记了什么叫副院长的礼仪,像个普通人一样跑了过去,短暂做着身为普通人的梦:“槲寄生刃,留下它,也许还有一线生机。那本书不是全知全能的!”
被称作云莫的人,他回过头来。
“我看了二十年那本书——
几乎从我诞生开始,我就拼命地读,先是因为恨,后来是因为想拯救,我绝望的时候读,高兴的时候读,脑子里什么也不想去想的时候也读——
我比你更理解那本书上的内容,我知道什么无可避免,让·卢埃尔——
我的老师——
就送到这里吧——”
云墨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个笑容:
“因为再这样下去的话,就连我也没办法再坦率地朝着那个地方走过去了啊……哈哈……”
“云莫!”
让·卢埃尔加快速度,向着那个人的背影伸出手去。
“抓住你了!”视线里,手指快要触及那个人的衣物的时候,让·卢埃尔如此说道。
只是一道虚影罢了。
在那光的错觉底下,什么触感也没传来。
让·卢埃尔怔怔地站在原地,回过头去。
走廊里只有来往的工作人员与病号,那个初次见面的身影,那个在那本书里看过千遍万遍的名字,却是就此将他的命运钦定了。
医院路过的人很多,他想要大吼,想要控诉命运的不公,想要把所有人的遭遇转述给他人听,也许做成纪录片,也许做成小说。
云莫,袁行,何问天,每个为此付出的人的名字他都记得,这些人的名字,不该就这样毫无痕迹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啊!
但是副院长的职责要求他不能说。
他正做着,也只能做着。他一个人站在原地,手上握着那把余温还没有消散的槲寄生刃。
他只能立下誓言:
“你们的命……不会白丢……我向你们保证,等到云开雾散的那一天,我们会再团聚在一起,到那时候,一同在没有支配的世界里生活……我向你们保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