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坐在副驾驶,左手支臂托腮望着窗外,娜拉双手扶着方向盘,目光从挡风玻璃投向路面。
空气中没有什么尴尬和暧昧,但却流淌着淡淡的舒适感。
对于拉娜时不时撇过来的视线,江山也没什么特别的反应,看后视镜嘛……
虽然是军车,但舒适性也兼顾到了,并没有像江山以前听说的那样晃荡。
江山没想着向这位飒爽的女军官搭话,娜拉也不太想应付这位疑似伊丽莎白面首的小白脸。
两人都为对方没有说话而松了口气。
伊丽莎白的庄园离伯利亚并不远,江山只是看了十分钟的雪景就渐渐地看到了移动城市那庞大的轮廓。
当车开上移动城市时,城内现代化的建筑以入口为界限,逐步替换掉了一望无际的雪景。
江山眼神冷了下来,他淡漠地注视着移动城市内整洁的街道,衣着光鲜的绅士小姐们。
他在心中冷笑,半步踏入工业化的乌萨斯,不可能有如此过剩的生产力让全国人民都立马像这样生活。
过路的行人向这辆车脱帽致意。
江山只觉得恶心。
不知道这辆车里坐着的是谁,更别说清楚车里坐着的人是否品德高尚,是否对社会有贡献,只是因为这辆车代表着某位权贵。
娜拉瞥了一眼江山,这次倒不是看后视镜,只是单纯发觉这位小白脸先生似乎情绪不高。
没多想什么,娜拉收回了视线,在城市里的道路上缓慢地开着。
“江先生有具体的目的地吗?”娜拉的声音清晰而不带其他情感。
“娜拉你是这座城里的人吗?”江山目光依然放在外面的整洁、体面、繁华上。
“并不是。”娜拉不清楚江山这么问的含义,所以她没想太多如实回答了。
“那你知道这座城里,工人、小贩、甚至说流浪汉和乞丐们,住哪吗?”
娜拉不解地看向江山。
江山脸上的表情让她瞳孔一缩,那是一张带着不屑和悲悯的脸。
“看路。”江山收回了脸上的表情,轻声提醒。
娜拉重新把视线放回前路,但江山的神情在她心中不断地显现。
不屑和悲悯她见多了,大多在贵族们的脸上。
但在江山的脸上出现,她感受到了一种强大的力量感,和与之相媲美的自信。
以及令人心悸的深切的哀伤。
“我知道了。”娜拉打了半圈方向盘,朝着某个地方开去。
那是每个移动城市里都有的,下城区。
随着车的移动,道路逐渐变得逼仄,灯光逐渐昏暗,道路也变得泥泞和肮脏。
路上的人变得稀少,且穿着不再得体,行为不再礼貌。
在经过链接下城区和中心城区的桥梁时,守卫还试图劝说这两位贵人不要进去。
真正到达下城区之后,路上已经没有行人了。
街道上散发着难闻的气味,车胎上也沾满了不明秽物。
这里只有荒凉和破败,与中心城区形成了讽刺的对比。
到处都是摇摇欲坠的破烂不堪的房屋,道路上根本就没有亮着的路灯。
像是一座死城。
但江山明白,这里是有人生活的。
他的心里冰凉,双眼里带着的愤怒却像黑夜里的火光一样炽烈且耀眼。
但江山知道,哪怕这里的环境很糟糕,哪怕周围的房子不像是能住人的。
对这里的大多数人来说,有地方落脚都是奢侈的。
这里大概充斥着帮派、药物、违禁品交易。
但江山是坐着车来的,所以这些他什么也看不到。
这里之后是要来一次的。
或许需要长久地住在这里。
江山闭上了眼睛,太息般的长叹。
“走吧。”
娜拉倒是对这些景象没什么所谓,甚至有些习以为常。
听到江山的话,她找了个能调头的地方驱车离开了。
他没多说什么无用的话,却把愤怒化为动力在脑海中构造之后的计划。
越是黑暗的地方,光亮就越明显,也越容易被吞噬。
但火光一日不点燃,世界就一日陷入黑暗,且永远陷入黑暗。
若火光从未燃起,世人就会以为不存在光亮。
但只要存在过火光,就会照亮黑暗,也会让人知道何谓光明。
那么光明的再次出现就只是时间问题,黑暗的退散也将在朝夕之间。
普罗米修斯最终被钉在山崖上忍受酷刑,因为祂本就是神。
江山知道他不是神,也无心去拯救谁,他该是燧人,他只点亮火。
他和黑暗里的其他人一样。
他知道火不是偷来的,只能是自己钻木取火取来的!
普罗米修斯知道自己的结局,他没有想过反抗。
江山不知道自己最终的结局,但他会反抗到底。
再次经过下城区和中心城区的交汇处时,守卫殷勤地询问要不要帮忙清洗车辆。
娜拉望向江山,江山点了点头。
在给予了一些报酬之后,娜拉开着整洁的车进入了中心城区。
啊,整洁的车辆和这里的体面多么般配,一如之前腌臜的时候与下城区相称一样。
在娜拉眼中,江山似乎始终都在沉思,这个看上去很顺眼的小白脸除了礼节方面有些许轻佻之外,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少恶感。
但要说就此对江山好奇?那不可能,娜拉在战场之外的地方很少思考,更别说对谁有探究之心。
不过江山的那张带着悲悯和不屑的面孔,不可避免地在娜拉心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她几乎是控制不住地去思考是什么让他流露出如此的神情,以及他一直在沉思的究竟是什么。
江山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东西,接下来他想去看看中心城区里最繁华的富人区。
“娜拉,这座城里最繁华的地方在哪?”江山双目紧闭,靠着椅背淡淡地问。
“您想去那看看吗?”娜拉此时的话语不复之前的机械,反而是带着一些她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在表现上就是对江山多了一些恭敬。
江山察觉出了娜拉的变化,“为什么呢?”他呢喃般的问着,不知道是在问谁。
问他自己?亦或是在问地球上的先行者们?
“是的。”
富人区么,哪个世界都千篇一律。
穷人穷得千篇一律,富人也富得千篇一律。
无非是,别墅、佣人、豪车这些。
以及大多都写意地待在自己家中,享受着通过价值剥削而来的财富与时间。
他们看到江山坐的这辆车,都很热情地、得体地打着招呼。
那一幢幢豪华的住宅,那一个个整洁的佣人。
无不宣扬着他们巨额的财富。
“娜拉,你会不会偶尔也觉得,他们凭什么享受这样的生活呢?”江山随意地问。
娜拉没有接话,以她军事贵族的身份,这话并不好接。
她虽然不是世袭罔替的传统贵族,但也算是贵族。
江山没听到回音,他轻笑一声。
娜拉突然刹住了车,一脚刹车直接踩死。
江山被惯性往前一带,安全带又把他勒回来。
“咳咳咳!”江山剧烈地咳嗽着,他的感冒其实并没有好,刺激之下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抱歉,”娜拉对于她的行为道歉,却浑然不顾后面因她这一脚刹车被挡住的其他车辆,“我并不会这么觉得,我们的荣耀和地位都是从战场上,从血与火中取得的。”
“这是我们应得的。”
“你真的这么想吗?”
并不是,娜拉并不是这么想的,但江山那一声轻笑仿佛是一记重锤打在她的心口,让她自己都开始有些厌弃自己。
准确的说,她那番话是恼羞成怒的产物。
她想要再次道歉或者说出自己真实的想法,但嘴却好像浇筑冷却后的铁块,严丝合缝。
“好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现在先把车开走吧,挡在路中间可不符合贵族的荣耀。”
娜拉的脸瞬间因羞愧而染上一丝嫣红,“……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