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染者。
一个被妖魔化的群体。
衣衫褴褛,食不果腹——不,该说饿殍遍野。
该说是……
一个缩影,整个泰拉的时代缩影。
农奴制都还残存的乌萨斯,家天下的大炎,资本家的哥伦比亚……
感染者只不过是一个突出且矛盾的群体罢了。
他们像是靶子,被一些人竖起来,让人攻击、唾弃、可怜、怜悯、声讨、声援。
以为这样可以掩盖住自己的腌臜。
掩盖住普通人的生活比感染者并好不了多少的现实。
感染者人数放在整个泰拉并不是多数群体,他们无从发出自己的声音,一切所谓的‘感染者的声音’都是别人代劳。
然而,没有人是圣人。
穷长志气,富长良心。
有钱且慈悲的贵族老爷们或许可以施舍一些多余的怜悯给他们。
但不会为了他们奔走。
[这片大地]。
何等沉重的词汇。
这片大地上的感染者们并没有力量,他们没有武装。
他们做着最低贱的活。
但,或许他们在成为感染者之前其实做的就是这些工作呢?
在源石矿场工作,怎么可能不感染呢?
跳进了染缸,怎么可能干净地出来。
只不过成为了感染者之后就完全丧失了人权,变成了一些人眼里的牲畜。
那些人或许早就把他们当做牲畜,还呼吁大家都把他们当做牲畜。
好像感染了矿石病就是成为牲畜的条件一样。
如果有人把他们当做人来对待。
那么就会被一些人同样当做牲畜。
——为牲畜张目的,那不是牲畜是什么?
可人,之所以为人,并不是因为其健康的身体。
仅仅是因为他有人性。
有喜怒哀乐,有悲悯之心,会为不公愤怒。
控制自己的欲望。
那是人。
病人也是人,感染者并非怪物或是牲畜,他们该认识到这一点。
虽然说,
人自救,才有他救。
落水者如果不尽力挣扎,被地震掩埋者如果不努力支撑,是等不到救援的。
话虽如此,可人们总是渴望英雄。
希望有谁来拯救他们。
不能怪他们,不能怪他们。
成为英雄需要勇气,但等待救援不需要。
只需要每日望天,‘啊,英雄什么时候登场啊?’
大部分人只想过好自己的日子。
也只有那个能力过好自己的日子,也只有那一点点血勇。
你叫他们去抵抗邪魔,他们是不敢的。
你叫他们去抵抗贵族,他们也不敢的。
你叫他们去杀死海嗣,他们也不敢。
但如果有一天,邪魔也好,贵族也好,海嗣也好,威胁到了他们的生活。
如果他们手里有武器,身后有要保护的家人。
——或者没武器。
他们会发了疯似的守住自己仅存的一点点美好。
会赤红着双目,如负伤的狰狞的野兽,杀死每一个来犯者。
会不依不挠地挥舞自己的双手,挥舞着或是锄头或是铲子或是镰刀或是锤子的事物。
折断双手折断四肢,就算是只剩一颗头颅,也会翻滚这咬住该死的豺狼的脚后跟。
但舆论把猛兽变成了牲畜。
成为感染者之后,整个家庭都会受到影响。
一些人说他们才是罪魁祸首。
一些人不断地宣扬感染者有罪论,那些人掌控着舆论,把自己的意志灌进每一个人的大脑里。
受害者变成了犯人。
每一个健康的人都站出来,纷纷声讨他,好像他平日里就坏事做尽,如今落到这步田地也是咎由自取。
一些人把平民和感染者割裂开了。
于是平民也有了优越感,于是他们不仅从此骄傲起来,还忙不迭地告诉每一个人。
“我早就知道他会这样!”
在众口铄金当中,没有人敢反驳他们。
但谁知道,一开始说这话的人,也许只是害怕有人以为他与牲畜为伍。
他们怎么会不期盼英雄。
他们渴望有人能解救他们。
——
“营地里的情况是怎么样?”江山裹着大衣,抱着热茶在有些漏风的房间里问道,“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走呢?”
坐在江山对面的两个熟面孔。
九小姐和陨星小姐。
蛇蛇讨好地讪笑着,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陨星。
萨卡兹大姐姐有些手足无措,就现在只想找点什么东西遮掩一下尴尬和紧张。
本来她都还没想好怎么面对江山,现在突然又被叫过来。
“啊……呃……有一些人说是不想走……有一些是说万一在伯利亚里有什么意外的话还有个退路……”
陨星讷讷道,前言不搭后语的,越说脸越红,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
江山眯起眼睛,眉头皱起。
正想说几句,却被一边的蛇蛇打断了。
蛇蛇敏锐地发现江某人要生气了,于是小心翼翼地举起手,做出小学生想要回答问题的姿态。
就离得这么近,江山自然是看到了。
但他还不打算理会,只是瞥了一眼蛇蛇就准备继续说几句陨星。
蛇蛇哪里看不出来江山的意思,一咬牙,直接开口。
“以爱国者先生为首的盾卫和一部分游击队对伯利亚的工厂持悲观看法,以陨星小姐为首的一部分后勤工作者认为需要再留一段时间吸收零散的感染者。”
很有条理,说的也到点,是江山想听的。
江山这才正视蛇蛇,倒没有继续眯着眼睛,但脸色绝对说不上好看。
他其实本来就没什么所谓,也没打算对陨星说什么重话,大概只是让她深呼吸再说一次之类的话。
但既然九这么害怕我说点什么不好听的……
就让她更怕一点好了。
江山是这么想的。
正好也看看这个前近卫局督查,成色如何。
他抬了抬下巴,示意蛇蛇继续。
蛇蛇确实很害怕,但因为没有实际上被江山怎么样过,甚至都没有被凶过,只是一直没好脸色,加上一直被压着,才显得弱弱的。
但要真说江山脸色一沉九就瑟瑟发抖那更是无稽之谈,甚至除了有些犯怵,说不上有多害怕——不,还是怕的。
未知的才最恐怖。
现在不生气谁知道他什么时候生气,生气又是怎么样的?
于是蛇蛇虽然心里瘆得慌,但为了这个才见几面就待她亲切如姐妹的萨卡兹妹妹,蛇蛇决定豁出去了。
江山面无表情地喝下一口茶,轻轻放到桌子上。
手指轻轻敲打桌面。
“关于爱国者先生,我有点不成熟的推测,一个是因为其人本身的身份敏感,二个是常年军旅生活下来养成的未虑胜,先忧败的习惯。”蛇蛇顿了顿,有些害怕地吞了口口水。
“关于陨星小姐,她的想法是尽量吸收雪原上的感染者,并将此处作为长久的据点,毕竟不是什么人都能直接进入伯利亚的。”
“最近越来越冷了……”
“陨星小姐连一身稍微保暖的衣服都没有……”
蛇蛇说到后面就跑题了,实际上她只是要说,陨星不是没做事,也不是不艰苦奋斗,只是不太会说。
江山面无表情,只是手指敲着桌子。
看着快要缩成一坨了的蛇蛇,不由得好笑。
但是在脸上只是表现得越来越黑,冷冷道,“你是在指责我?”
“噫!对不起!”蛇蛇光速道歉,蛇蛇不说话了。
江山这才噗嗤一声笑出来,“我说你啊……我有这么可怕吗?”
他失笑着摇摇头,叹了口气转头问陨星,“有这回事吗?”
“摁,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整合运动的名声已经慢慢传播出去了——”
“我不是说这件事。”江山摆了摆手,“真的没衣服穿啊?”
陨星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本来就因为紧张而夹在大腿之间的双手。
“嗯……”细若蚊讷,有些羞意地低下头。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害羞,或许是觉得这种类似邀功的行为有点……
怪尴尬的。
来之前还想把人家抓走交换条件啥的,结果一到这里马上就‘连一身保暖的衣服都没有’。
前倨后恭是为何故啊?
陨星越想心里就越尴尬,越想越……
不好意思。
一边的蛇蛇见江山没有怎么说她,她心中松了一口气。
实际上她其实看出来江山没有责罚陨星的意思,只是说不明白话而已,他又不是什么暴君。
实际上九是想借着自己插科打诨来缓解一下二人之间的关系。
陨星和江山的。
虽然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但总之看起来不太妙的样子。
于是现在没事了,她就不说话当哑巴。
“你们萨卡兹不怕冷吗?”江山调笑道,随手把自己身上这件衣服解下来,“先穿这件,一会晚点你去后勤那边领一套全的。”
陨星哪里好意思,连忙摆手,“不用不用,我晚点自己去领一件就好。”
“……穿着吧,”江山浑不在意地把大衣丢给她,“我不缺你陨星一套衣服,一百套我都给的起。”
陨星下意识接住大衣,还想说什么。
江山只是叹息一声,说了一句,“你自己想想为什么我把你丢在这里就不管了。”
陨星来到整合的先前几天,甚至不是作为犯人,她犯人的身份只在押送她回来的路上就结束了。
没有人限制她在整合的行动,甚至还特意安排她马上投入工作的。
虽然当时觉得奇怪不解,但后来忙起来就没时间不解了。
于是现在被提起来,似乎很多疑惑都解开了。
江山手握拳掩住嘴巴清咳几声,“你应该也听说了我的一些事情,有些话我说出来就变味了,你自己想想。”
蛇蛇则是眼睛一亮,“陨星小姐,先生的意思是棉衣他有的是,陨星却只有一个。”
只是她刚说完,就反应过来,有些僵硬地一点点回头看江山。
江山被说中心中所想,太肉麻了导致他自己都有点恶心羞耻,这也是为什么他自己不说的原因。
但被直接点破所想,和自己说又有什么区别?
蛇蛇看着面上红晕都染上耳廓的江先生,一时间心里只有两个字。
‘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