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天似乎有些阴晴不定。
才刚送别薛忠并未多久,原本晴朗的天气便被乌云所笼罩,甚至有隐隐闷雷声轰鸣。
苏鱼有些担心薛忠半路在下雨前能否找到避雨的地方,不过这雨天对他自己来说,倒是个方便。
现在已经快到夜晚,越是雨夜,月光被遮挡,火光铺散不出去,他潜回那玉州城也就更安全些。
此时他再次换上了那套夜行衣,趁着天色已暗,施展轻功来到了玉州城外附近。
果然没多久,瓢泼大雨落下,伴着似乎足以撕裂天空的雷光,黑压压的一片天空好似没有边界,想来这雨没有一时半会是不可能停了,况且正是这个季节,连续下上几天都有可能。
趁着雷光消散雷声轰鸣的黑暗间隙,苏鱼在城墙墙壁上以砖缝借力,几个腾挪便来到了城墙之上。
在敌台下躲避片刻,发现暂无卫兵后便翻入了玉州城。
这大雨夜外面早已没了几个人,这更方便了苏鱼的行动,在各个屋顶间腾挪,且并未发出丝毫的声音。
此时的苏鱼内心期盼,期盼着能见到那朝思暮想的人,这一个月来,那道身影无时无刻不充斥在他的心头。
可不知为何,越是接近,心中却没由来的有些慌乱。
终于,他到了。
站在一处屋顶,他看着黄府的院落,找到了小翠和其母亲弟弟们住的那一间。
落到了门口后,苏鱼有些激动的敲响了房门。
“谁啊?”房间内,一个妇人的声音响起,那是小翠母亲朱兰的声音。
苏鱼没有回话,而是继续敲了几声门,房内的朱兰听到见没人回应于是道,“阿庆,你去开下门吧,兴许是外门雨太大听不到声。”
“好,娘亲。”稚嫩的童声应了声后,屋内便有脚步声传来,接着很快,门便被打开了。
开门的正是小翠的其中一个弟弟,阿庆。
“啊啊啊啊——!!”
打开门后,阿庆看到了一身黑衣蒙面腰间还挂着刀的苏鱼不禁吓得大叫,还好这雨夜里声音传不出去,不过苏鱼毕竟是夜访,而且身份也不能被人看到,所以赶忙捂住阿庆的嘴带着他进了屋。
屋内的阿光和朱兰显然被突然闯入的黑衣人吓到了,不过苏鱼赶忙解开了面巾笑道,“朱大娘,是我。”
“玉,玉儿姑娘……”此时的朱兰趴在床榻上,她看着苏鱼,神情惊讶,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复杂的情绪。
“您来这做什么……”
“我来找小翠的,她人呢?”苏鱼开口问道,可就在这时,他却觉得手上突然一疼。
原来是被他捂住嘴的阿庆用力咬住了他的手指,疼的苏鱼哎呀一声赶忙放开了他,并捂着手指道,“你咬我干嘛?”
哪知阿庆竟然满脸怒容的看着苏鱼道,“出去!”
一边说着一边推搡着苏鱼就要把他往外赶。
“阿庆!”朱兰出声喝止了他,“不可对玉儿姑娘无礼。”
“可是!可是她!”阿庆似乎很是气愤,但在这时朱兰又道,“阿光,你带阿庆去里屋吧,我有些事要跟玉儿姑娘说。”
……
阿光站在那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作,见没有使唤动他,朱兰语气带着些怒意道,“娘亲说的话不听了吗?你们两个快回里屋去!”
“是……”阿光应了一声,随后来到了阿庆的身旁,拽着阿庆就往里屋走,不过就在进屋之前,他看了眼苏鱼,那一眼,苏鱼没有读懂其中的意思。
可苏鱼的心中却隐隐的升起一丝不安。
“玉儿姑娘,也别站在门口了,过来坐吧。”朱兰开口道,苏鱼点了点头于是就来到了朱兰身侧。
可接下来他却看到了朱兰的后背。
那将后背的衣服完全浸染了血色,这么多的血那衣服下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的惨状,怕不是一片血肉模糊。
因为油灯太暗,所以苏鱼一开始并未看出朱兰的脸色,直到此时凑近后,他才看见了那一脸的煞白。
“这……这是怎么回事?”苏鱼的声音已经有些颤抖。
“抱歉啊玉儿姑娘,让你见到了这副样子,别被吓到了。”朱兰惨笑着,然后问道,“玉儿姑娘是刚回到城中吗?”
“对,趁着今夜大雨,我才混进来的。”
“原来如此,那也难怪玉儿姑娘不知道。”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怎么会伤成这样,还有,小翠呢?”苏鱼赶忙问道,他没有在这屋里见到小翠,再加上此时朱兰的伤和阿庆阿光对他的态度,心中的不安已经被无限放大。
“阿杏她……自姑娘逃走那夜后,便被人抓走了,现在已经……已经……”说着说着,朱兰已经泣不成声。
而苏鱼他已呆愣在了原地,但还是报着最后一丝侥幸问道,“她,小翠她……她怎么了,您,您跟我说,小翠她怎么了?”
“小翠……小翠……”朱兰的口中喃喃着这两个字,忽然,她将头埋在枕头上大声的吼道,“她才不是什么小翠!她是我的阿杏啊——!我的女儿啊!啊啊啊——!”
凄厉的哭声即便是这大雨与雷声想必也无法完全遮掩,苏鱼坐倒在了地上,看着那朱兰的哭吼,浑身颤抖着。
就算此时他再怎么暗示自己,一个答案也已经在他脑中浮现。
也就在这时,后屋的门被猛地推开,愤怒的阿庆从房间中冲了出来,“都是你!都是你把阿杏姐害死的!”
“那些人找不到你就抓住了阿杏姐!他们……他们拿鞭子抽阿杏姐,还拔掉了阿杏姐的指甲,阿杏姐的牙……,一遍遍的,一遍遍的让阿杏姐说你跑到哪里去了,可是阿杏姐她……阿杏姐她……”
阿庆咬着牙,眼里含着泪水。
“阿杏姐什么都没说……,娘亲也被那些人打成了这样……,最后,最后阿杏姐死了……”
母子的话一遍遍如利剑般,好似刺穿了苏鱼的心脏,他跪坐在那,呆愣愣的抬头看向屋顶,脸上的泪水的泪水滑落,可此时的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阿庆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就在这时朱兰喝道,“阿庆——!不要再说了!”
他还是很听母亲的话的,咬着牙站在那眼泪大滴大滴的掉落着,一旁的阿光也在哭,但他的神情中只有悲伤。
屋内沉寂着,直到许久后,朱兰那还带着些哽咽嘶哑的声音,对苏鱼道。
“玉儿姑娘,今夜已经不早了,我们母子三人该歇息了,您走吧……”
苏鱼没有说话,呆愣了许久后才怔怔的站起身,走到了门口。
他刚打开门,却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从怀中取出了那张一百两的银票和其他所有的银两放在了桌子上,接着,便离开了房子。
阿庆见他留下的银两,走过去抓起来怒吼道,“谁要你的臭钱!这些钱换不来阿杏姐的命——!”
说着举起那些钱就要扔出门外,但就在这时,一双同样稚嫩小小的手却抓住了他的胳膊,是阿光。
“不能扔!”
“哥——!”阿庆不解,他现在正在愤怒的气头上。
“娘亲需要这些钱来治伤!”
一句话,让阿庆那只抓住银两的手怔在了空中,阿光将那被捏的皱巴巴的银票和银两从阿庆的手里抠了出来。
他来到朱兰的身旁,眼角的泪水尚未拭去,凄然笑道,“娘亲,我明天就去请最好的郎中来,您一定能很快好起来的。”
朱兰抽泣着,头埋在枕头上,没有回话。
……
……
雨,下的很大。
街上仅有的几人,不管是打着伞的还是以衣袖抱头遮挡的都无一不是在奔跑着。
但是有一个身影却不同。
他如同行尸走肉般在这街道上一步步行进着,明明背后有可以遮挡的斗笠却没有去用,反而任由雨水不断泼打在他的身上。
他要去哪?
他没有目的。
只是一味的走着,走着。
雨水太大,他那几滴泪水没能留在脸上半刻便被冲刷。
冷。
真的很冷。
此时秋意的凉爽从雨水中渗透全身,寒冷遍布着身体,双腿与双臂因为麻木甚至已经感知不到。
但是他不在意。
一切都不在意。
忽然。
脚下被什么东西绊到,他摔倒在了地上。
腰间的障刀脱壳滑到了一旁,他有些木讷的撑起身子,艰难的站了起来。
但就在这时他发现,自己居然来到了这个地方。
那日逃走时,自己与她诉说真心的地方。
因为心中的慌乱,那日他没有等待她的回复便落荒而逃,只是说等下次再见时要听到她的回答,若是她同意,那便要娶她为妻让她一辈子幸福无忧。
……
可……
已经听不到了……
再也听不到了……
再也看不见那张清秀且带着些许稚嫩的脸,再也看不见那单纯开朗的笑容,也再也听不到她的声音。
同样,再也没有梳妆台前,她在他的身后为其仔细梳妆的模样。
她说,她最喜欢他的头发,很长,很漂亮。
她说,学字好难,但是苏鱼这两个字好写,所以她最会写的就是这两个字。
她说,她要一辈子服侍玉儿姐,永远都不分开。
她说……
她说……
她还说什么来着……
为什么想不起来……,得想起来才行,得想起来才行……
“小翠……”
大雨中那身影再次倒了下去,这一次没有再爬起,好像是失去了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