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过多久,清河号便到达了南方渔场。莱站在小艇的夹板上,第一次看见了被大山所遮挡的大都市。
船上另一位去城里办过货的青年兴奋地为莱讲着大都市,通过青年的言语,年轻人心中隐隐对那座巨大的城市有了大致的印象,但还未等他多加思考,十吉便吆喝着二人,叫他们把心思放在打渔上。
"像你们这个年纪,我每次打的鱼都是最多哩!"十吉这么说道。后来听同船的青年说这句话是十吉的口头禅,每次和他一起出海都不免听上好几遍。
打渔时,十吉通常不离尾槽所在的地方,单手调节引擎。一进入渔船,先前不见踪影的大批渔船便出现了,人们互道早安。莱没有看见促,十吉降下引擎的马力,开到自家渔场,随即示意莱抛下渔网,再撒下饵食。
风异常寒冷,莱一边撑起巨大的渔网,一边窥视蔚蓝色的洋面,很快,他感到由心底里涌上一股带来汗水的劳动激情。年轻人牢牢的拽住渔网,随着太阳的爬升,他蓬勃的体态被映照在脚下。
午饭时间到了,十吉熄灭引擎,小艇停靠在平稳的波浪上,三人盘腿坐在船舱中,十吉拿出灌在小瓶子里的酱油,给两个打下手的青年各自分了一点。
两人道过谢后便和着饭菜大口吃起来。十吉望着劳累一上午的年轻人,突然自言自语道:
"沐月都回来了,还不见那两个小子的音讯,真是无情无义。"
"那两个小子是谁呀?"年轻人接过话头
"就是姆和达"
"师傅,有一点我很困惑,为什么沐月一回来?大家都纷纷提起姆和达这两个人呢?"
十吉扒干净碗里的米粒,正打算张嘴说话。突然,一个浪头突然拍在船舷上,他拉下脸,探出头看向远方。清澈的海面不知从何时起变得浑浊,乌云如同行军的古代士兵一样,整齐且迅速地压向沙岛,风在窃窃私语,鱼在网中惊惶失措。
年轻人看见师傅的脸在几秒间黑成了锅底,于是询问起情况。十吉缩进船舱,从一口黑漆漆的箱子里拿出几圈碗口粗的麻绳,嘱咐年轻人和另一名小伙子在船驶到安全浮漂附近时将绳子绑在上面。说罢,十吉钻出船舱,却被狂风吹了个趔趄。
最终小挺顺利抵达了离他们最近的一处安全浮漂。可此时的风越发焦躁,掀起的巨浪达一人之高。"清和号"在海面上,如同在风中的树叶一般摇曳着。年轻人打开双脚,站立在船头,双手紧紧地抓住桅杆。
下午一点左右,通过莱和另一名年轻渔夫的努力,最终在浮标和小艇间平行地架起了四条缆绳。而被风吹的支离破碎,完全遮蔽了视野,等待风暴过去的时间艰苦卓绝。在甲板上就别指望能站起来,甲板像墙一样挡在眼前,船体的所有部分都在鸣动。风倾洒下来的浪沫化为翻卷的雾,遮盖了视野。两人扶着船头柱稳住身子。
前方二十米处的浮标在乌云下朦胧模糊,仅有一团白乎乎的东西在漆黑中略微显示了它的位置。然而,当一面巨大的风伴随着绳缆般的嘎吱声撞击过来,将船高高推起时,浮标便会沉入黑暗的遥远下方,远远离去,变得渺小。
两人抓着柱子,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吹打到脸上的海水,使眼睛也几乎无法睁开。风的嘶吼和海的咆哮反倒为这个包裹着二人的无尽之夜带来了狂暴的宁静。
他们的任务是紧盯缆绳。缆绳和钢缆绷的笔直,连接着浮标和清河号。一切都在癫狂的疾风中动荡,唯有那钢缆坚决地与一切划清界限,两人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钢缆,这为他们带动了某种因专注而产生的确信。
有时会在恍惚中觉得风暴已经停了,但这瞬间又会使麻木的二人陡然战栗起来。不大工夫,巨大的风便再度撞来,吹得帆木行直颤,携着骇人的振响将大气吹向彼方。
三人无言地盯视着钢缆,钢缆在狂风中发出阵阵尖锐的悲鸣。
"快看!"那名年轻渔夫尖声叫喊道。
紧接着钢缆发出不详的嘎吱声,绕在柱子上的一头似乎有点错位,两人发现一丝极其细微但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钢缆越绷越直,被用力拉扯后爆发出如冰雨般的飞沫。这时,一根钢缆从黑暗中弹回,像鞭子一样闪亮,撞上珠子后发出一阵沉吟。
两人猛地一转身,才免于被断裂的钢缆击中,如果被击中,必定会皮开肉绽。钢缆宛如没有死透的生物,发出高亢的嘶吼,兀自在漆黑的夹板上活蹦乱跳,画了一个半圆后方始停止。
两人意识到事态的严重,脸顿时变得煞白。用来固定清河号的四根绳缆断了一根,剩下的一根钢缆和两条绳缆保不准随时都会断裂。
"我去报告师傅"另一名渔夫跌跌撞撞地向船舱走去,在船体剧烈的摇晃下,他几乎难以保持平衡,被晃倒好几次后最终抵达舱内。他向十吉报告了情况。不过一会儿,十吉和他从船舱内钻出,每个人都带着一圈求生索。他俩像拔河一样,拽着拖着,最终把两圈备用的绳缆带至船首。
"你俩谁去把求生索绑在浮标上?"
十吉大吼道。狂暴的风呼啸着保护着两人的沉默。风和浪比刚才任何时候都致命,留在船上或许可以撑到风暴结束,但跳入海中无异于自杀。年轻人望着十吉,那名年轻的渔夫刚刚成家。
"没人敢去吗?真是两个没用的废物。"
十吉又大吼了一声,剩下的三条绳缆在狂风中发出悲鸣。一个浪头越过船舷,重重拍打在甲板上,激起的飞沫四溅开来。
"我去!"年轻人站起身,在风与浪交替击来的间歇中将求生索绑在腰间。
"好,你去!"十吉拍了拍他的肩。风从乌云的黑暗深处袭来,直扑向年轻人的身体,对于从未与海浪搏斗过的他来说,无论是捆在腰间结实的求生索,还是那充斥着挑战激情的年轻躯体,都难以保证他能够游过这40米。
他侧耳倾听,台风在他英勇的头顶上方。他仿佛是受邀请的客人一般,自然有欣然前往这疯狂盛宴的资格。海水和雨水打湿了雨衣里侧,打湿了脊背和胸膛。莱索性脱掉雨衣丢在一边。于是,在黑暗的暴雨中出现一个裸露着上身的人。
莱走上船头,俯瞰海面。碎裂在船首的浪头和飞沫底下,盘踞着漆黑且看不见的波涛。他重复着不规则的运动,隐藏着危险而支离破碎的反复无常。
这时灯塔和沐月飞速从年轻人脑海中掠过,但她很快便将这一念想抛之脑后。他一蹬甲板跌入水中。
一股可怕的力道缠上了年轻人的臂膀,这力道像看不见的棍棒,痛击着年轻人的胳膊。对于水本能的恐惧迫使他浮起身子,有时刚刚摆脱裹在前壁上的水浪,但脚却像陷在流沙中一般无法动弹。深陷于海潮中的年轻人有时会觉得浮标近在眼前,一抬手便能触及。然而,当他挣扎着抬起头,却发现浮标还在相当远的地方。
年轻人向浮标缓慢行进,狂暴的大海节节败退。宛如坚硬的基岩正被强有力地钻机坚定地钻开一般。
到达浮标所在的位置了。年轻人伸出手,却在触摸到浮标的那刻手一滑,被推了回来。好在有幸运的波浪一口气将他送回。年轻人深吸一口气,随着浮标上的把手登上了浮标。刹那间,呼啸的风把他团团包裹,封锁了年轻人的口鼻。那一瞬间他以为呼吸都要停止了,一时间忘了接下来该做的事。
浮标任由海浪冲刷着它的半身。在无休止的颠簸中,年轻人拉过求生索将它紧紧系在浮标上。任务完成后,他感到自己火热的身子正在被铺天盖地的暴雨浇的冰凉。面对返回时的汹涌,年轻人犹豫了片刻——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回到船上。清河号在黑暗中上下摆动着,像潜伏在阴影中的巨兽一般,时刻等待着绝佳的机会,好将猎物——也就是狂风暴雨,压在身子下面。想到这里,年轻人搓了搓自己酸痛的肌肉,准备再次跃入水中。他随即松开了紧抓求生索的手。
然而,年轻人隐约听见有如云层中雷鸣般的巨响正从彼方袭来。他扭头看向左边,竟然在这黑暗中寻找到了宛如星空般的黄色光源。那是灯塔吗?抑或是即将西沉的太阳?如果是灯塔,他为何越来越小?如果是太阳,他为何越来越近?年轻人这样思考着,一时竟忘记抓住身边的求生索——在他入水前,这是个极其致命的疏忽!
突然一道响彻天边的闪电照亮了年轻人看到的景象。
如大山般的海浪席卷着木板的碎片,向他横扫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