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雨与少女(上)

作者:雨山凉声 更新时间:2016/4/20 18:42:46 字数:3861

白石城临海,在每个夏末将逝的时候,水汽会通过这里,连卷的云在中都高地前抬升,最后化作连日的冷雨,刷洗着有些疲倦的城市。

我隐藏在斗篷里,走在肮脏的街道上,如同老鼠一样提防、躲避着每一寸陌生人窥探的眼神。

萤火广场上,被吊死孩童的双脚在微风中微微晃着。阴郁的天气使得驻足的人群纷纷散去。只剩我一个呆呆站着,打量着一张张曾经熟悉过的脸庞。片刻之后也只得落寞的消失在街角。

布告官在街头拿着通缉令,向往来的群中宣传着我的名字和罪行:窃取机密罪,叛国罪。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带着冷漠,抱怨着天气和抬升的物价。偶尔布告官喊出“三十个玫瑰金币”的赏金会吸引路人驻足,但随即冷雨之中再也没有了回应。

这片城市已经没有了我的立足之处。

我看着国王大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群,灰色的天空下如同忙碌的蚂蚁,这座城市每个角落都交织着了欲望与阴谋,利益与烦恼,如同无月之夜黑沉起伏的大海,绵延无边暗潮涌动。

我这种孤儿在这里,结局就是骨头都剩不下一根。

这一天,白石城发生三件或许不为大多数人所知的事情。

跳蚤巷盗贼乞丐窝点被青铜卫士端掉,解决了多年以来的治安难题,队长科尔受元老院嘉奖,获得治安十字勋章;同时一名少年间谍窃取了有关北方的机密,被下令全城通缉;荆棘王冠的军团少将,顿基爵士在喝醉后参加比武,意外坠马身亡。

三件事情对大多数人来说没有什么联系,很多事也是我多年后才从蛛丝马迹中得知,并把记忆的拼图补齐的。

当时的我只是想着如何活下去。

我可以沿着国王大道去东方谷地,当一个长工或者干些农活,也可以冒把险,去南方沼泽里做一个药材商人或者猎人……最差也可以成为士兵,在西边的黑渊或者北方烛炉堡——甚至最惨,我可以就这么去城南的白石港,坐船离开这片大陆,去寻找点新鲜的地方。

我摸了摸怀里的两枚高地金币,心里勉强有了点热度。

不过,眼下当务之急是准备好物资,然后慢慢想办法混出城外……

城东是我“做生意”的地方,商贩基本都认识我这张脸。别说是三十个玫瑰金币的赏金,他们估计会为了几个苹果,就眼睛眨都不眨地把我卖给卫兵。

我只得硬着头皮穿过国王大道,来到不熟悉的城东买一些路上的物资。

“高地金币?嗯?”磨坊老板狐疑地看了看我,这么一个鬼鬼祟祟的少年拿着这个可是相当可疑——不过他没问。如果白石城每一笔不法财产都要被上缴,那每个人都要沦为赤贫。

我嘴唇有些发干:“废话少说,面包和水,用袋子装好,我时间紧!”

我紧张地看着远处的卫兵,他们正在忙着押送什么人,拨开人群缓缓向这边走来。

我拉低了帽檐静静看着,卫兵身后用绳索拴着一串和我差不多的黑发少年,一瘸一拐地往前走着。

“黑发人?嗯?”老板把东西递给我,看着乱哄哄的队列挠了挠头,“反正都是些安东遗民,不值得同情——不过这两天突然开始抓人到有些奇怪。也罢,我也希望能遇到个——抓到一个奖励一枚银百合呢。”

我没说什么,拿过了找的钱和水就要走。

突然,我从背后被人猛地撞了一下,猝不及防摔倒在地。腰间似乎有一种熟悉的手感……那个瘦削的身影一言不发迅速地跑开了。

一种不好的预感。

我摸了摸腰间……我的钱包不见了。

一瞬间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来到了陌生的街道,却遇到这种事——原来被偷是这么一种窝火的感觉,作为前小偷更是有种说不出的窝囊。

我没有意识到,刚才一摔让我的兜帽滑落在地,露出了我的容貌和发色。

“黑,黑发!”老板眼睛一尖,兴奋地尖叫道,“卫兵!卫兵这里有——”

街上所有的人似乎都把我当成了一枚能走路的银百合,抛下手头的活计纷纷朝我跑来,争先恐后地来抓我。

我惊慌地抓起行李没命的跑,泥水溅的我满脸都是,好在毕竟是原小偷,很快我就七拐八拐,消失在巷子的尽头。

侧耳听听没有卫兵的脚步声,我才长长舒了口气。浑身的疲倦和愤怒席卷了上来。我竟然被偷了?同行?而且技术差的可以!

呸!我一定要找到那家伙,狠狠揍他一顿!一想到我的高地金币和银百合,心几乎痛的要滴血。

可是,等等?我突然意识到,如果要摆脱麻烦,这说不定是最好的办法。

如果我把钱拿回来之后,再想办法让那家伙拿着纸条被青铜卫士抓住,不就可以把这乱摊子弄完事么?现在独眼和戈尔登不在了,城东的小偷说不定就剩我一个……

我的心思再次活泛起来,对啊,为什么要离开这个地方,我完全可以取代独眼,成为城东的头!每天能吃热菜,还能喝点麦酒——独眼可是不用工作的,这岂不是和贵族老爷,领主大人一个样么?我完全可以大摇大摆地成为城东的老大!

不过这一切,都要找到那家伙再说。

对我来说,这并不是什么困难的事。鼠有鼠道,对于原小偷的我来说,在贫民窟里找到贼窝简直轻而易举。在外人看来蚊蝇孽生、臭水横流的贫民区,在我眼里却如同崭新的王国一样,等级森严而井井有条。

比如,那个角落里斜眼看着我的歪嘴秃老头,肯是这附近的哨兵;缺了一颗牙,哮喘不停的老太太家门口挂着的羊皮,说明她是附近贩卖私盐和军粮的黑贩子;破酒桶上画着黑色十字是无旗兄弟会的联络处;而杆子上拴着一块破袍子的地方,就是我要找的小偷营地了。

我可没有傻到大摇大摆进去,规规矩矩要回自己的钱。既然是偷了我的东西,那么作为同行,我就要好好再偷回来给他一个教训……同时把纸条藏在他那里,最后再联络卫兵包抄这个地方……

我把贴在墙上偷听着,想弄清楚里面究竟有多少人。

“疤哥……这是我今天的收入,全都给你。”一个尖细的声音说道。

“高地金币?哪里来的这种好东西?”

“这样,跟你说好的数就做够了吧?”尖细的声音如释重负,“明天我就收拾我的东西……”

“够数了?不不不,亲爱的。”粗野的声音大笑起来,“你还有更多能耐没使出来。”

“我,我不适合干这行!你跟我说好了只要凑齐三个金币就让我——”

“对,你是个笨贼。但是你有更加适合发挥长处的好地方,对你我都好。”

“什么?”尖细的声音又惊又怒,“你不会……”

“昨天,温迪大人来这里的时候,你也在场吧?嘿嘿,当时我没告诉你,温迪大人可是对你赞赏有加,宁愿为你出这个数——嘿嘿,不错吧,被他看重,你以后前途无量啊!”

“永远,不要想把我当成妓女卖出去!”冷酷的声音中透着决绝和傲气。

粗犷的声音像是牙疼般的叹了口气,“你怎么不明白呢?温迪大人不是一般的……老板,在他手下办事,你能接触更多贵族和领主大人,这不是你想要的么,嗯?”

“不许你……用这种话侮辱我!”

“火气别那么冲!为了接你,温迪大人可是屈尊亲自来这里找你呢!估计现在就到了吧?”

我心里一惊,刚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只觉得一双手已经轻轻搭上了我的肩膀。

“你好。”一双眼睛透着凛然的笑意,紧紧地盯住了我,“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因为害怕而动弹不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带有一种令人极度不快的感觉,似乎身上的每一寸发梢和肌肤都充满了修饰和伪装,从精致的胡须,到绣着复杂花纹的外套,处处沾满了精明狡诈的味道。

仿佛毒蛇的信子碰到了我的脖颈一样,浑身不舒服。

他注视着我,视线却仿佛透过我的后脑勺注视着遥远的地方。

“我……我走错了——”

“黑发,又一个安东遗民。”他笑了笑,仿佛冬日的阳光,炫目却没有热度,反而让人不寒而栗,他挥了挥手,身旁两个人高马大的盔甲保镖紧紧抓住我,带进了屋里。

“刀疤!这个小子是你们的么?”

里面的光头壮汉的表情如同见了亲人一样热情,“温迪大人,这么快!这家伙是谁?”

“我在门口抓到他偷听。”

光头刀疤脸怀疑地看着我,“小子,你是什么人?”

没等我说话,旁边一个尖细的声音就惊叫道:“他,他是被我偷的那个人……”

我定睛一看,一个清秀的,带着帽子的少年躲在墙角警惕地看着我,不仅如此,看他的架势,仿佛随时打算从这里溜走似的。

“呸!这种穷鬼一看也是贼,亏你还能从他身上捞到一个高地金币!温迪大人,这家伙就交给我,不用劳烦您……”

“一个什么?”温迪的眼睛眯了起来,摸了摸精致的下巴。

“一个高地金币。”刀疤脸得意地咧咧嘴,“一定是偷的,估计这小子是城东独眼那老贼的手下吧?嘿,我早就劝他离科尔那群狼心狗肺的家伙远一点,他偏不听,最后落得这个下场。”

“我感兴趣的,是这家伙从哪里得到的高地金币。”温迪好奇地看着我,“再小的情报也可能价值千金,不是么?”

“我随便偷来的……不记得了。”

“那很遗憾,我只能把你送给卫兵了——他们现在正在抓黑发少年,你可值一个银百合呢——不过,也许,只是也许,你能向我证明自己的价值,对不对?关于现在的这一切,你有没有知道一些……有趣的事情?”温迪先生眨了眨眼,“黑发,小偷,高地金币……这些词让我相当感兴趣。”

即使生活在白石城的傻子,从小也必定会懂得学会一件事情: 不要说实话。

但是我又有什么办法呢?

“如果,我告诉你,你会放我走么?”

温迪先生的眼睛眯了起来。“很遗憾孩子,但是我可以保证,你的下场不会比被交给卫兵更糟——知道那些被抓的人最后去了哪里么?北方焚火场,没日没夜的劳动,到最后灵魂还会被当成燃料,烧热高地的青铜矿——”他敲了敲身边卫士的盔甲,“分量十足的青铜是不是?炉火相必很热……”

我想起了关于青铜之神的另一层传说,那些最黑暗的、另类的故事,背后不由得泛起鸡皮疙瘩。

“我偷了钱包。”我嘴唇不受控制的嗫嚅起来,“里面有这个——就是因为这个才会惹得独眼他们被杀。”

温迪接过纸条,看到火漆上蛇与枯枝的纹章时,蛇一般的瞳孔隐藏着近乎疯狂的渴望与好奇。

他打开封口,一字一句地咀嚼着信的每一个字,一直看到浑身因为激动而有些战栗。但是他的声音似乎冷静的出奇。

“你的名字叫什么?”

“瑞文。”

“瑞文……找到你的是我,真的太好了……”

我迷惑的盯着他,并不明白这一切背后的含义。

人总是在无知中惹上各种麻烦。我也是。而且很久之后我才意识到,着是一个相当古老、棘手的麻烦。

如果你非要问,曾为无名小卒的我,何时被卷入关乎整个王国存亡的泥潭里,那么我会毫不犹豫地告诉你,就是这一刻。

每一个棋子都仅有微不足道的重量。但是我可能是唯一能够破坏天平平衡的那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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