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奥瑞克王拿着蜡烛,顺着螺旋向下的石阶沉默前行。青灰色的烛光毫无温度地把影子拉长、变形,墙上倒映的瘦削身影变成了扭曲的巨人。
我跟着他一步步往地下最深处走去,永无止境的台阶,渐渐发冷的空气,封闭空间内浮动的尘埃微粒——这一切都让我的五感变得迟钝而麻痹。
不知过了过久,我们到达了一个硕大的空洞内。令我惊讶的是这里仿佛是一个天然的溶洞。对面有两扇如同白石城黑门一样高大的雕花大门,而一道看不见底的深渊横亘面前,想要到达对面,就只能渡过深渊上狭窄的石桥。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里还是皇宫的地下么?我从未想过大地有如此的厚度,可以在同一地点承载着几乎完全不同维度的世界。
李奥瑞克王用蜡烛轻轻引燃地下的火台,一瞬间整个空间里所有的火把都被油槽依次点燃,如同古老巨兽在沾满尘的狭窄空间里睁开了双眼。
“跟紧上。掉下去可是最窝囊的死法。”他有些残忍的笑了笑。
我战战兢兢地穿越冒着阴风的深渊,来到了大门前。这扇门的风格几乎可以用“压抑”来形容。整扇门是有密密麻麻无数扭曲的肢体拧成的,分辨不出完整的人形。
这或许是堵在洞口的尸体堆被钙化,粗暴地雕琢成了门罢了。我头皮有些发麻。
我注意到角落里有一个青铜雕像:那是一位老人,半匍匐着向大门伸出双手,似乎焦急的想要阻止什么。
我注意到雕像和李奥瑞克的气质、模样都惊人的相似,但是出于明智,我没有开口问什么。
既然已经猜到了所有的青铜雕像都一度是活人,那么这个与国王相似的老者,他的身份也自然有了眉目。
疯王么……
我不禁想起了公爵那日的嘶吼:我发过誓。我向你贤明的父亲发誓——后来他被你污蔑为‘疯王’。
我愣了刹那,忽然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李奥瑞克在背后冷冷地注视着我。
“发什么呆?跟我来。”
我咽了口口水,最后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外面灯火通明的世界,然后静静跟着他走进了青铜的大门。
火把由近而远依次亮了起来,一直延伸到尽头黑洞洞的空间。
这似乎是一个相当古老的神殿,样式跟白石城玛卡那甘大教堂差不多。
中间突兀的布告台,走廊两侧林立着青铜石像鬼,狰狞的表情和皱巴巴的翼膜,在晃动的火光下一瞬间似乎活过来了一样,让我心里发毛。
穿过大厅,是一道漆黑的走廊,而尽头的窄门似乎连着另一片广阔的洞穴。
走过窄门的我眼前豁然开朗,待定睛看清眼前的一切时,我真正被震惊了。
我看到了一种超乎我常识的东西,无论是油画还是史书,亦或是吟游诗人的歌声,王国千年的辞藻和回忆,都没有描绘过我眼前看到的东西。
雕塑。那是一个巨大生物的青铜雕塑。
不,它同时也是一个空壳,一个灵魂和生命烧尽后,坚硬黝黑的钙化空壳。
虽然生命不再,但是它的魄力和威压,远远胜过任何活体的生物。它仿佛是一个站立的壮汉,但是似乎难以支撑自己的重量一样,上半身佝偻向前,把自己的脑袋低低垂下,倾听者深渊和大地的心跳。
那硕大的、如同野兽一般的紧凑狰狞脑袋,有着狼或者虎豹一样的凶残野蛮。眼睛柔软的部分深深凹陷干瘪,如同干尸的模样。
它的背上、关节处排列着如同刀片版修长锋锐的倒刺,每一寸肌肤都有着复杂而相互连接的青铜花纹,似乎浑然天成的硬质铠甲。
而其下掩藏的柔软鲜活的肉体早已枯竭,被时间侵蚀腐朽殆尽。
这个巨大的、令人震颤的生物匍匐在地,似乎……已经被杀死了?
它的背上插满了体积巨大的刀、剑、戟,每一个都几乎是小型的城门,数量多到几乎把巨兽钉到地上……如果能挥动它们,恐怕只有巨人才能做到吧?
李奥瑞克眼里散发着诡异的痴迷,静静地打量着这几乎占满洞穴的巨兽。
“你能想像这家伙动起来的样子么?”他有些兴奋,“倾尽王国上下最精锐的战士,也只能在他的凝视下瑟瑟发抖。”
“这到底是……”
“你对它相当熟悉……可是你是不多数的,见过它真面貌的人。”
我的心突突突的跳着,一个熟悉而陌生的名词忽然冒了出来。
“青铜之神……玛卡那甘?”
“没错。”国王赞许地笑笑。
“但是,神官都说,玛卡那甘……”
“是伟大的英雄,建造这座城市的人,白石城的保护神。”国王不无嘲讽地看着我。“这种说法自然没错。如果没有他,白石城怎么会建立?你要知道,其实这片大陆,铜矿早在泰西先民的时代就已经开采殆尽。没有它,后来‘铜与火’的时代就不会来临。”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回忆起了坊间笃信的、对北方焚火场的描述:关押犯人,他们永远在底下开采铜矿,源源不断流向王国的各个城市。
可是王国——根本没有铜矿?
我的脑袋震颤着,本能地想到了某些最可怕的可能,但是却迟迟不愿去多想,生怕大幕拉开,背后是一个鲜血淋漓、残忍冷酷的现实。
“可是神怎么会长得……”
“神?神就是暴力与破坏的化身,一种毁灭与新生的主宰。对这片世界来说,它是神,而对你来说,现在的我才是神。”
国王静静看着我,眼神无悲无喜。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会毫无忌惮的告诉我这些——在他脑海深处,深深地相信着我根本不可能背叛他,这无关骄傲与自负,而是绝对的力量带来的惯性思考。
甚至更有可能,一旦我击败了麦巴伦-荆棘花,我就会变成一枚弃子,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冷雨未尽的白石城深处。
“跪下。”国王伸出手触摸着玛卡那甘低垂的头颅,如同抚摸情人皮肤一样轻柔。
我照做了,突然,玛卡那甘空洞的嘴巴中伸出了几根荆棘般的铜刺,结结实实把我按在了地上。
我有些惊慌:“这是?你要干什么?”
“咬紧牙关。不要昏过去。”李奥瑞克从兜里掏出羊皮纸,卷成了一个喇叭状的漏斗,细的一端刚好能通过他的拳头。
他抚摸着纸筒漏斗,一瞬间类似结冰的声音响起,羊皮纸已经变成了青铜。
我目瞪口呆,看着前所未见的神奇场景。
这是国王的力量?青铜的主宰?
他解开我的衣服,把青铜漏斗的一侧贴在了我心口的位置上,锐利和冰冷激起了我皮肤细微的鸡皮疙瘩。
我突然浑身因为害怕而颤抖起来:“你,你要干什……”
国王双手猛一用力,整个铜漏斗便狠狠地割进了我的胸膛,以撕裂我的架势,穿透了肋骨,切断了心脏动脉。
一种内在冰冷痛楚让我几乎咬断自己的舌头。国王笑了笑,拔出了漏斗,一颗跳动的心脏在他手中紧紧握着,如同富有弹性的羊毛球。他用手指撕下粘连的血肉,得意地在我眼前晃着。
血、热量和生命从伤口喷涌而出,我的意识也变得稀薄恍惚。
我几乎晕了过去,可是李奥瑞克摄人魂魄的眼神牢牢攫住我的大脑,让我在巨大的疼痛和惊恐中分外清醒。
而这种清醒,令我的痛苦和煎熬增加了十倍。
“坚持住!”李奥瑞克发出了疯狂的大笑,手一抬,把我的心脏扔进了玛卡那甘雕像空洞的嘴巴里。雕像的嘴巴似乎一瞬间活了起来,贪婪地把这块血肉嚼烂,咽下,最后一点血痕都滋进了陈旧的外壳里。
疼痛似乎消失了。但是我已经浑身抽搐,口吐白沫,胸腔暴露在了充满肮脏尘埃的空气中。
李奥瑞克割开自己的手指,捏开我的嘴巴,把血滴了进去。
一瞬间,我的左臂有些发烫,一个漆黑的纹路,画着玛卡那甘狰狞兽头的纹章,一笔一划悄然成型。
李奥瑞克满足的看着这一切。
我已经如同死人一样,毫无知觉了,只模模糊糊记得李奥瑞克的狂笑,和他最后的话语。
麦巴伦!我要让你再次尝尝当年远东的力量!
我眼睛一翻,终于解脱似得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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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因为考试时间紧,这一章写的匆忙。半夜良心过不去起来重置了一遍。真的很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