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砍掉你的胳膊。
他仿佛在陈述最朴素的事实,简单而坚定。
我费力地举起刀,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了起来。面对眼前这个有些阴郁的老者,我真真正正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能够在战场上闲庭信步的人,脚下必定是无尽的尸骨与血流成河。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无数拼杀技巧中淬炼出的纯朴本能。没有人能够与这种强大匹敌——他不是高贵的王也不是残暴的屠夫,他只是一个狂放不羁的舞者。
刀尖上的舞者。
而这一场舞曲,已经临近了最后一节末尾的几个音符。
观众席上宏大的掌声、喝彩如同潮水,似乎一切都已经注定,连书记官笔下的墨水都已干透,静静等待着唯一命运的降临。
我的死。
珍妮焦急地看着我,冲我喊着什么,可是我无暇理会,眼前的一切都变得好慢,我看到他冲过来,刀锋的反光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银线……
我的胳膊掉到了地上,连同我的半个肩膀。
血猛地喷了出来,刀太快了,我甚至短时间内没有感到疼,而是呆呆地看着地上的那只手。
那只带着玛卡那甘纹身的手。
“砍掉了你偷来的纹章,你就没法使用那令人恶心的力量了。”麦巴伦平和地对我说,“你是个好小子,至少死之后不能让你背负着诅咒和重担。”
痛苦。
撕裂、尖锐的痛苦沿着每一条神经和肌肉抽搐着,在我的脑海中尖叫、回响。
我瘫倒在地,抽搐着。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阴冷……欢呼的人群、麦巴伦的脚、蔚蓝的天空……
麦巴伦像是做出了决定一样,惋惜地看着我,然后缓缓举起手接受观众疯狂的高呼。
观众发疯地叫着、笑着,纷纷比划着“斩”的手势。
在这里,输掉的人是要被赢家砍头,然后拿着绕场一周示意的。即使是尸体也难逃厄运。
麦巴伦皱起了眉头,但还是缓缓向我走了过来。
小子,对不起了。我会体面的安葬你。
在做完一切之后。
可是那一刻,麦巴伦停下了脚步。不,应该说是场上的时间静止了——一阵清晰地、如同冰山最深处开裂一般的闷响笼罩着整个场地。
观众的呼喊稀落了,人们放下挥舞的双手。盯着场中的我。
不。那不是我。我并没有这一段记忆。
那是另一个完完全全不同的“瑞文”,是最阴暗、濡湿的回忆和最炽烈、干涸的欲望,是超越所有常识的唯一不合理。
我轻轻站了起来,呆呆地看着麦巴伦。脸上如同青铜雕花一样的回路爬满了整个身躯。
所有人呆呆地站着。没有人注意到李奥瑞克王脸上几乎要笑出眼泪的得意神情。
一瞬间麦巴伦忽然想起了什么,平生第一次,他的眼神中居然闪过一丝慌张。
“死!”他手中的武士刀如同最刁钻的蛇一样画着阴毒的弧线,轻轻割向我毫无防备的脖颈……
可是我轻轻抬起了手,如同梦游一般慢吞吞的——就这么把他的刀剑狠狠攥在了手心。
一瞬间黑色的刀刃就变成了泛着绿锈的青铜。麦巴伦慌忙松手,那把锋锐无匹的影之刃眨眼间似乎经过了千年风化,锈迹斑斑而疏松易脆。
“李奥瑞克!”麦巴伦大声吼着,众人惊讶地发现他的声音居然在发颤,“你怎么敢!你怎么能……”
“没什么。我的朋友。”国王的声音平稳悦耳,甚至有些懒洋洋的,“旧时代的遗产罢了。”
我嘶吼着,痛苦着,浑身肿大变形,上半身迅速膨胀的如同小山大小。难以支撑自己的重量的我匍匐在地,四肢爬行如同身上着火的焦躁野兽。
身上的皮肤迅速板结成古铜色的盔甲,复杂的花纹爬满了全身,一直攀升到野兽般粗短、凶悍的脑袋。而背后一对畸形的、蜷缩的翼骨在背后耷拉着,整个人变成了足足有两扇城门高的青铜凶兽。
我睁开琥珀色的蛇瞳,对着眼前渺小的人影,发出了多少年后再次令这片大地震颤不已的吼声。
麦巴伦似乎只有我的一根指头大小。仅仅是吼声掀起的气流和砂砾就让他紧闭着眼弯腰对抗着。猝不及防地,我的拳头狠狠对着他砸了下来,整个竞技场的地面都凶狠地一颤!
观众们纷纷畏惧着,尖叫着——没有人能够在这种暴戾和蛮横下存活,就连周围的地面都深深地皲裂如同蛛网。
离出口近的人纷纷开始逃窜。陈珍妮焦急地看着我,询问着温迪伯爵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像一个多年后重获新生的孩子一样,自由地冲着无云的天空呐喊,震荡得大气似乎都产生了微微的波纹。
就在我彻底变成凶兽的时候,周围无数年默默矗立的青铜巨人雕像缓缓睁开双眼,抖掉了身上的残渣,活动着关节和手里的武器,纷纷冲了上来。
我兴奋地对着崭新的敌人咆哮着,释放着冲动与破坏欲望。
这似乎是古代典籍里出现的画面。
壮硕的、穿着铠甲的泰西先民,如同城墙般高大巍峨,以怪物为圆心,迈着沉重的步伐在场地上转着圈。
怪物四下不安的吼着,愤怒和暴躁逐渐积累。
突然,它跳向了其中一个,狠狠将其掀翻在地。暴戾的牙齿和倒刺把厚重的青铜豁出几个大口,从内而外撕得如同一块破烂的铁皮。
整个场地充满了令人脑髓倒流的金属摩擦声、刻划撕裂声。
另一个青铜巨人举着长枪冲了过来,狠狠冲我后脑勺扫去。我机警地转身,单手抓住长枪,顺势一拉把他拉倒在地,用手掌上尖锐的倒刺狠狠戳穿他的脑袋,顺势撕出了一个大豁口,然后把变成废块的他丢到一边。
扑!一杆投矛穿过了我的大腿将我钉在地上,接下来是第二根、第三根……
周围的青铜巨人纷纷抄起背后的投矛丢了过来,每一根都有冲城锤那么粗,深深地将我的身体穿透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痛苦地尖叫着,声音中充满了愤怒与不甘。
可随着投矛越扎越多,我似乎丧失了抵抗的意图,脑袋无力地低垂了下去。
为首的青铜巨人见我没有了反应,便举起盾牌缓缓走来,从腰间抽出匕首,准备割下脑袋。
但是我的眼睛里突然闪过一丝狡诈的光,猛地抬起头拔下身上的长矛,将猝不及防的他当胸刺了个对穿。
我挨个拔下身上的长矛,如同拔出一根根肉刺,然后一一向巨人丢了回去,巨大的力道何止强了十倍,蛮横的力量把他们结结实实地钉在了墙上,颓然无力的巨人纷纷熄灭了眼中的光。
四下终于没有敌人的我不可一世地吼叫着,开始寻找下一个可供蹂躏的目标。
我开始挠有兴趣地打量着拥挤的、惊恐推搡四散的观众,咧出古怪的笑意向观众席走去。
可是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无奈地响起:“你若是被它们弄死了,我还能安稳一阵……谁料到前人留下来的防御机制,终究靠不住。”
麦巴伦如同鱼儿一样从我的影子里冒出头,好像从湖中上岸一样费力走上来,抖了抖身上的黑雾,“这么快就玩坏玩具……还真是令人头疼。”
我愤怒地瞪着这个渺小的人类——他居然能从我的手下逃脱?
“既然你被改造成了眷族,那我这边也得用眷族同道的方式打招呼。”麦巴伦苦笑着弯下腰,从影子中捡起一把长枪挥舞着,行了个弯腰礼。
“麦巴伦-荆棘花——枯枝之主,鬼羽眷属,向青铜之王,玛卡那甘眷属,请求一战!”
老人抬起头来,琥珀色的眼中闪烁着无匹的杀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