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数代之前,第一批泰西先民渡过暴风角,这片大陆上首次留下了人类的印记。
那究竟是一根支起帐篷的木桩,还是带着海腥味的锚点,都被历史和海浪洗刷而去,不留一丝痕迹。
更多的泰西先民来了,手中持着铜与火,席卷了整个大陆。
茂密的森林如同单薄的羊皮纸,从边缘开始被一点点舔舐殆尽,边界线逐渐收紧,从面变成了块,最后缩成了孤岛般的几个点。
而第一个脚印的落点,那片荒凉的碎石海滩,现在已经变成了白石城最整洁宽广的南部海港。
时代变了。老人口中经常这么感叹。
今天是“熔铁之日”,来自四面八方的人如同拥挤的鱼群,塞满了白石城的大街小巷。
时至今日,这个纪念先民登陆的日子,已经成了一年一度的王国狂欢。
彩旗,醉醺醺的人群,喧闹的商贩,拥挤,争吵,斗殴,一样也不少。
贵族们皱着眉蜷缩在自己的宴会厅里,聚拢起来窃窃私语,试图用熏香、羽毛扇和优越的头衔,驱散街道上涌进来的、肆无忌惮的欢闹声与恶臭。
而接头的穷人都暂时从忧愁中挣脱出来,几杯谷底葡萄酒下肚,所有的愁眉苦脸和抱怨都慢慢溶解,只剩下了欢呼与喝醉后的高声阔论、喋喋不休。
每个人的品性,活粗俗,或贪婪,在这个日子都肆无忌惮地卸下伪装,欢呼雀跃着。
我带着斗篷隐没与欢乐的人潮之中。街头戏剧、游行、酗酒比赛、纸牌和赌博,人群应接不暇,四下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浪潮般的呼喊。
我轻轻握紧了腰间的匕首,七拐八拐来到了无人的街角,小心地手脚并用,攀爬上了屋顶。
啪啦啦,房檐上的鸽子受到惊吓,群聚起来在天中中划着弧形远去。
从这里可以把整个区域收进眼底,往日因为视线阻碍而比例失调街道脉络,此刻正在另一个维度上清晰地呈现着:顺着这里望去,沿着街道的尽头就是一座样貌矮平的建筑,孤零零地矗立在城市的一角,敦实而沉默。
那就是我的目标,白石城监狱了。
在它的地下,一个盘根错节、暗无天日的迷宫式监牢挖空了这一代的土层。
结实的地表上,周围平民欢笑、酣睡的时候,永远不会意识到几米之下有老鼠在滋滋有味地啮噬着冤死的枯骨,亦或是角落里发出一声气若游丝的呻吟。
我如同猫一样静静依靠着烟囱,缩起瞳孔静静盯着太阳远去的方位,计算着时间等待夜幕的降临。
四周街道熙熙攘攘的人渐渐汇流,聚在了萤火广场上。太阳最后一丝余晖退到了房屋顶上,整个阴郁的广场积蓄着影子,如同死寂黑沉的水潭。
人群骚动着,广场中心架起了高高的柴堆,一缕青烟在议论声和咳嗽声中渐渐变的粗壮浓烈。
突然,火焰旋转着冲上了天空,如同跃动的心脏一样映红了观众激动的脸庞,人们欢呼着,为这最原始猛烈的文明起源之力而欢呼不已。
几个人用支架扛着一块巨大的青铜,狠狠地丢到了火中,捡起一阵烟尘。
很快铜块吸收了热量,变得渐渐红热,如同炉膛燃烧的里的煤块。几个手持大锤的人冲到了台上,狠狠地敲打着炽热的金属。一股股火星如同繁星一样在喷溅到空中,随着欢呼声轻飘飘地落下,燃尽,熄灭。
人群兴奋地看着这一切,每一次带着力量与炽热的锤击,都掀起一阵阵叫好。
不知为什么,我在屋顶上远远望着这一切,闻着空气中金属燃烧的臭味,心底泛起了一丝恐惧。
青铜——玛卡那甘——青铜雕像。
如果青铜之神是被人杀死的,而他曾经的眷属都被变成了青铜,那么所谓“青铜的国度”,究竟含有如何讽刺的意味?我们赖以生存的金属、矿藏,熔炼的铜块究竟来自何方?在整个王国的注目下捶打燃烧的铜块,究竟是习俗,还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仇恨的残余?
夜晚的凉风轻轻吹过我的脸庞,中间那燃烧的、挨挨挤挤的狂热世界似乎离我很远很远。
铜块的热量渐渐散尽,人群也似乎失去了统一的灵魂,开始分崩离析为一个个慵懒的个体。
人潮再次涌动着,准备朝着更加热烈、明亮地地方群聚。
差不多是时候了。
我活动四肢,准备动身——我只要潜入监狱,释放囚徒,再向外面的人发出信号,黄昏之刃和协助者就会趁着混乱冲开大门。
就在我准备消失在黑夜中时,一阵浪潮一样的哄闹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列游行队伍。
是妓女、舞女和女伶的游行队列。
人群高声尖叫着、粗鲁地笑着,借着火把的亮光肆意与风流的女子调情。
风尘女子们扭动着腰肢,用廉价的媚眼和暗示挑逗着明暗不均处每一张蠢蠢欲动的脸。
而队伍的正中央,却犹如帝王出行一样,为一群女子让开了阵仗。她们年轻而娇嫩,是职业生涯的第一次抛头露面,在昏暗的火光下任人打量,等待着第一夜的入幕之宾。
我眯起眼睛,努力望去。
在最前头,女孩们如同众星捧月一般围绕着一个女孩,艳丽的东方舞裙上火一样的纹路和花色,似乎有着燃尽一切欲望与美好的疯狂。
待看清那张带着一丝冷傲的脸庞时,我不禁失口出声。
“陈,陈珍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