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后我仍记得那一幕。
她穿过半条街的阴影向我走来,昏暗的火光下,青丝在额前投下倏忽不定的阴影,却盖不住眼眸深处中那点冰冷的倔强。
她提着石榴红的裙据,轻盈地走在石板路上,周围粗野的喊叫、疯狂的人群都是模模糊糊的背景色,是遥远尽头几不可闻的杂乱与喧闹,连她裙据的边缘都未曾玷污。
明明是沽名标价的舞女,她却如同赴刑场的贵族一般带着决绝的傲意,即使面前只有令人窒息的未来,她反而毫不犹豫地亮出了刀刃般明快的冷漠。
我站在屋檐上,冷风灌进脖颈,心有种说不出的疼。
我竟有些发慌,眼睁睁地看着她缓缓穿过街道,在喧闹和簇拥之中随着队伍,往远处的火光密集之处走去。
我该如何选择?
远方的青铜钟发出了低沉的鸣响,在微凉的夜空中狠狠撞在我的心头,我咬咬牙,依旧冲着尽头黑沉的建筑拼命冲去,不再带有半分犹豫。
两个卫兵在门口无聊地倚着门框闲聊,时不时爆发出粗鲁的笑,牛一样狂饮着酒囊中的酒。
我在屋檐轻轻探出头,吹了声富有挑逗意味的口哨。两人立刻警觉了起来,收起了懒散的模样小心地四下张望。
我在屋顶上小心地往巷子尽头移动着,在巷尾故意发出咳嗽的声音。两个士兵交换了眼神,其中一个谨慎地拔出剑,拐过转角向这边走来,谨慎地把自己藏在房屋的阴影里,摸索前行。
可是惨白的月光下,在我眼中他只是躲在石缝中的鱼。
我冷不及防甩出套索缠住他的脖子,绕过屋檐的青铜雕饰握紧绳头向下跳去,借着下落的冲劲,他被我高高吊起,半空中如同晃动的水桶一样抽搐着,抖动着。
我麻利地把绳子拴在一旁的马车轴上,拍拍手看着那个家伙。一阵喉咙咯血的声音过后,他就慢慢僵硬了,只剩下两条腿轻微的晃着。
听见声音的另一个士兵举起武器小心地走来,我躲在房子的转角,看着地上拉长的影子渐渐冒出了头,便轻轻往另一侧丢了一块小石头,在黑影转身观望时候轻轻扑上去扳住他的脖颈,用匕首狠狠地捅了进去,一下,又是一下……
直到怀中喷着腥热血浆的身体不再挣扎,我才缓缓放开他把他拖到屋檐的影子里。
我很狼狈,真的,手和脚有些发硬。脸上热乎乎的血往下淌着,黏答答地流进了领口。我甚至不敢看地上的尸体,手脚似乎是发冷一样僵硬、颤抖着。
人都是蓄满了酸酒的皮口袋,晃动着,沉甸甸的,一旦捅破,内在的腥热和肮脏就会澎涌而出,倒空一滩污秽后再也无法立在墙角。
我大口呼吸着,许久才缓过神来,月影稍稍偏移,我咬着牙从尸体腰间掏出钥匙,颤抖着推开了沉重的大门。
我走在带着污水的道路上,静静举着火把,一缕呛人的眼迷得我睁不开眼。两侧牢房的犯人纷纷退避着光线,如同掉到桶底无处遁形的老鼠。
我挨个打量着他们的脸,每一张都蜷曲着,呲牙咧嘴,在漆黑不知日月的地牢、疾病、臭水中,每一个人都卑微的如同野兽,谨小慎微地用本能趋利避害,躲避着象征文明的火焰。
马文爵士?米林爵士?我晃动着火把,侧耳听着,只听到了水滴溅落的声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呻吟。
在这里……远处一阵微弱的传入了我的耳朵,我小心翼翼地靠近,用火吧照亮了地牢。
“离我远一点!”那个人影蜷缩着,躲避着耀眼的火光。
我认出了他的脸,他是马文爵士,当时船上那个留着山羊胡的老人。此刻他只披着皱巴巴的麻布袍子,须发肮脏地打折结。
我刚要弯腰去解开他的镣铐,只觉得一个冰凉的金属贴在了我的脸颊上。
“所以这就是荆棘花公爵的计划?”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让你来救他们?我以为她会有更令人敬佩的盟友。”脖子上的剑轻轻扬起,戏谑地在我脸上缓缓割出一道血痕。
我认得这个声音,甚至能够凭借这声音想象出那阴险的鹰钩鼻子,低垂的卷发。
西罗森爵士——把维诺的计划对着温迪和盘托出的叛徒。
“所以结局是这样……你进来救人,成功的救出了我们,但是无意间被侍卫发现,大家没有武器,纷纷在交战中惨遭毒手……而我是为数不多的、逃出的几个人之一。”
“你以为你能骗谁?我冷笑着。”
“关在这一层的只有这个不中用的老头子罢了……等我‘救出’下层的其他人,一同回到荆棘花小姐的身边——我很期待她会如何重用我们这些大难不死的部下……”
“你的忠诚令人印象深刻。”我勉强笑了笑。
“之后的事就跟你没有关系了,安东人。”西罗森把剑缓缓扬起,对准了我的脖颈猛地削了过来!
我默默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