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老人摇头。
“我还以为学士无所不知。”我苦笑着。
“东方人的神秘性,历代以来都令人惊讶,他们对统治者权力的神化与崇拜,不是我们能够想象的。”老人叹了口气,“任何人的智慧和知识都是有限度的。”
“那就告诉我城北被烧掉的事情,”我笑了笑,“开头你说过,‘献祭’什么的。”
“我确实说过——但是那只是鸟雀的学舌罢了。”学士摇摇头,“我只是听说这件事的时候,恰巧在李奥瑞克王的身边而已。”他盯着燃烧的蜡烛,似乎晃动的光焰照亮了眼底,让心中的回忆渐渐苏醒。
“我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老人皱起眉头,“相当的……不正常。国王李奥瑞克——那是还只是元帅——看到火光之后,整个人如同失了魂一般,静静站在窗台旁自言自语。”老人看着我,“当我走近,你可知道他说了什么?”
他是一个讲故事的好手,我承认。
“什么?”我已经完全被吸引住了。
“国王说了两句话,”老人的脸上露出了近乎残忍的笑意,“我现在还记得……一字不错。第一句是‘献祭这些人,就能取代玛卡那甘?’”
我的眉头狠狠揪了起来。
“而第二句是:‘翁娜,如果不够,我给你补!白石城的人还有四分之三,不急于在这一天。’”
恶意。
一股深深的恶意让我几乎说不出话来。
我被卷入这滩浑水已经很久了,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或优雅,或卑鄙,或不择手段,但是前提只有一个:这是一场游戏。
关于利益的游戏。
属于人类的游戏。
而今晚我听到的一切似乎彻底拉开了背后的大幕——我们所争夺的,眼中所热衷的,都仅仅是虚幻不定的泡沫。我们如同蜉蝣一般仓促的出生,在狭小的缝隙中彼此争夺、相互撕咬,却没有发现整个历史的主角,整个世界的起落与浪潮,并不是仅仅围绕这些虚妄的名头、狭窄浅薄的利益。
我恨李奥瑞克,厌恶温迪的嘴脸,想把他们拉下马——但是他们眼中所重视的,所提防的,却根本不是我和维诺这些愚蠢的叛乱——可能在他们眼中连余兴都算不上。
我们所算计的、企图的仅仅是纷争的历史中最不起眼的一角,甚至连舞台的边缘都算不上。
恶魔与人类,人类的权利更迭,生存的意义与文明的捍卫——这些东西理我太远而宏大的让我窒息。
相反之下,我能干什么?
拿匕首威胁眼前的老人?
与兄弟会和一批野草一样的暴民尝试叛乱?
不、不……
无聊!
渺小!
“够了……”我大口地吸着气,“我不想在听了!李奥瑞克烧毁了城北,然后嫁祸给了凯尔翁娜——我们要做的就是救出她,重新让她成为国王!杀死了恶魔的女王,应该受到尊重!”
“是的,我十分相信你已经充分理解了我说的话,”老人讥讽地看着我,“对残酷的事情不求甚解,拒绝思考——典型的懦夫表现。”
我举起了匕首,老人却似乎不再那么害怕:“你要杀死我么?就因为我的一句嘲讽?嗯?仅仅接触了一些表现之下的东西,你就已经像野兽一样担惊受怕,开始过度自卫?”
我咬咬嘴唇,手起了匕首——他是对的,我根本无力反驳。
“我不会杀你,学士。”我轻轻笑了,“但是作为打发我走的饯别礼,你最好告诉我毒药要送到哪里去,目标是谁。”
“‘悔恨之泪’,一种特殊的药品,能让人躺在床上在神志不清的状态下死去——似乎是壁炉堡的人向伯爵要这东西。”学士咳嗽了一声,“别的不要问我——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会知道的更多。”
壁炉堡?灰铁家族?维诺的婚约家族?
我皱起眉头——如果他们要这种东西,那多半是为了对付维诺……
“毒药在哪里?”
“已经交给了一个侍卫送走了……在骚乱之前。”
我向学士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向着窗户走去。
“最后再送你一句。”老人从椅子上起身,“不要过度听信所谓的‘真相’——一千个人心中就会有一千个‘真相’。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国王的苦衷。”
我冲他笑了笑:“或许吧——如果他能把我的心脏从玛卡那甘嘴里掏出来。”
我没在说什么,甩出套索勾住了不远处的树梢,轻轻爬上窗沿,消失在了如水的夜色中。
身后闪动着烛光的窗户里,再次传来了隐隐的咳嗽,和一声几不可闻的、无奈的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