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乌鸦在森林上空掠过,翅尖的飞羽在微风中肆意舒张,不断颤动着调整着高度。
纠缠的根须、茂密的树冠在俯瞰之下,都只是低维度之处一片毫无章法的浓绿,在森林尽头、边界线的收束之处,是一片只有砂石和尘土的荒原,如同毛绒动物一般的蓬草一簇一簇杂生在石头背风凹积的泥土缝中。
一切的景色都收进乌鸦如同磨砂玻璃般的眼珠之中,此刻静静倒映在池塘毫无波澜的水面上。
我们聚在一起,看着通过乌鸦获得的视野。
这里是维诺洗澡的池塘……当然这件事我不会告诉此刻正在聚精会神观察着镜中景象的其他人。
“没有人,”朗顿皱了皱眉,“绝望平原这么好的视野,李奥瑞克只要派出骑兵,我们肯定难逃一劫。”
“或许他太忙了,忙着收拾我们留下的烂摊子吧?”独眼呵呵笑了起来。
我看到维诺和朗顿无声对视了一眼。
“烂摊子可不是我们留下的,”我冷笑一声,“那家伙此刻正忙得很,有别的东西足够让他分心了。”
“总之,”朗顿皱皱眉,“眼见为实……至少从这里看不到任何军队的影子。”
“在深处会不会有埋伏?”我问道。
“任何敢于深入绝望平原的部队,都不会超出一天骑程的范围,”朗顿笑了一声,“绝望平原这个‘绝望’二字可不是浪的虚名,除非你沿着国王大道走,否则你就是把马累死,也休想看到半个鬼影。”
“这也是我们躲开李奥瑞克追杀的机会,”维诺沉吟着,“只要我们避开国王大道,直接从东南向西北进发穿过绝望平原,就能够不经过中都高地而到达黑渊城。”
中都高地几乎扮演了整个王国版图中心的角色,经过这里的国王大道如同血管般连接了周围的城市。
往东是谷底,而往西则是黑渊城,北方坐落着壁炉堡,而南方连接的就是最大的海港白石港。
在旧时代,中都高地曾经一度作为王国的‘中心十字’而闻名,并且作为首都屹立了许多年。
传说这里还是首都的时候,即远在‘黎明纪元’的时候,七位统治城邦的‘神灵’把这里当做王国的圣城,在这里出产的高地铜矿和金矿,在炽热无比的火焰中铸造成型,锋锐不可当。
统治这里的神灵‘熔铁之心’命令工匠们日夜不停的开采矿石,吱呀作响的矿车和巷道在地下盘根错节,一直蔓延到最炽热的地心,岩浆在矿场的尽头,喷涌着炽热难闻的硫磺泡沫。
而在地上,‘熔铁之心’铸造了整个大陆最辉煌的建筑:高地白塔。
这座建筑在平原上屹立而起,传闻即使平原上的夕阳已经落下,只要你站在塔的顶端,却依然能够看到试图躲藏起来的夕阳。
而日日夜夜的采矿、铁匠的锤子、烈焰与风箱热火朝天的合奏让人难以入睡,于是又被称作‘不夜之城’。
‘熔铁之心’用最坚硬的金属、最完美的工匠缔造了第一批圆桌骑士铠甲,而后代代相传,每一代圆桌骑士的数目不多也不少,正好七个,而他们麾下的高地骑士则是势不可挡,足以横扫任何一个城邦。
而后来,不知为什么,高地的矿产逐年减少,曾经奔腾在地心的火焰也日趋干涸,呛人的灰烬堵塞了矿脉和巷道,而辉煌的高地白塔也日渐下沉……
工匠、矿工逐渐远离这里,大多数去了矿脉丰富的北方壁炉堡,点燃了新的炉火。
而中都高地也不复往日的热闹,日夜不息的火焰渐渐湮灭,夜晚来临之时,‘不夜之城’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死寂。
而高地圆桌骑士再次穿上代代相传的铠甲时,那究竟是荣耀,还是一种近乎衰朽的负担?
我想到这些,不禁有些疑惑——是不是‘熔铁之心’的死导致了火焰的衰退?恶魔的时代究竟是辉煌还是残忍?
不管如何,至少后人的诗歌如此吟唱着,赞颂那黎明纪元的美好与神灵约束下的规则。
“瑞文,你的意见呢?”维诺的询问将我从沉思中唤醒。
“对不起,我走神了。”
朗顿瞥了我一眼,“我们在商量派谁去买补给品,最近的镇子只有‘卵石镇’,那可是著名的‘三不管’地带。”
“既然治安很乱的话,就意味着不用担心李奥瑞克的眼线,”维诺说,“我可以一块去的。”
“李奥瑞克才不会往那地方派眼线,”朗顿懒懒地说,“只要赏金开得价够高,连镇上的乞丐都是他的眼线。”
“我去吧,”独眼伸了个懒腰,“在这鸟树林里呆够了。”
“你要是长两只眼,我就让你去,”朗顿笑着锤了他一拳,“你那独眼龙的模样白石城周围几个镇子谁不知道?”他扭过头看着我,“你带着黑三去吧,干不干?”
我瞥了一眼那个傻笑的男孩,有点头皮发麻,“我没得选,是不是?”
“有的选,你可以不去,然后自己饿着肚皮穿过绝望平原。”朗顿笑了。
我翻了个白眼,冲着黑三挥挥手。
“稍等,”维诺叫住了我,轻轻从一旁扯下一片树叶,放在自己的影子中浸泡的了片刻,那树叶便如同经过了几个秋天一样变得干枯起皱。
“需要的时候捏碎它,然后乌鸦就会来通知我们,”她把叶子放在我手心,静静地与我对视着,“千万小心。”
我接过了朗顿扔过来的钱袋,看了维诺最后一眼,头也不回地冲着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