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的……是我的声音？
联想到她之前与我的相遇，我愕然的得出了一个让我不寒而栗的结论。
“……也就是说，你出现在这里不是偶然，而是必然？你是来找我的？”
“嗯。”
“所以刚开始你是在试探我，之后你一直赖在这里，是为了观察我？”
“……嗯。”
得到这样的答案，我呼吸变得异常急促，心脏“砰砰”跳动的声音大到震耳欲聋。
我不知道她说的究竟有几分真实，哪些是虚假的谎言，还是这本就是世界毁灭的真相？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可我心底，却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我“相信她吧，她说的都是真的”。
“你……是先知？”
现在唯一能形容她的名词，大概就只有这个了吧。
“先知？”
女孩语气中带着几分疑惑，
“的确曾经有人这么称呼过我。”
我现在已经被震惊到麻痹了，再听到什么爆炸性的消息，我感觉我也不会有多惊讶。
“那好……就算你说的一切全都是真的，那我怎样才能让光重新回来？”
“……不知道。”
“你的预言能力没告诉你？”
“自从世界失去光之后，我就再也预见不了任何东西了。”
说到这里时，我感觉到她有一种解脱感，终于脱离了那真实的噩梦，她的灾难总算结束，不用再寻死了。
可是，世界也因此毁灭。
现在，我已经开始相信她所说的一切了，但是，她预言最大的错误就在这里，我并不是什么救世主，也并不能把光找回来。
“不，我的预言从来没出过错，一次也没有。”
女孩依旧固执的坚持着自己的主见。
“可能……只是时候未到。”
好像是很有道理的一句话，但我从中听到了不同的意味。
“……意思是你还要继续赖在这里？”
“嗯，因为只有你能把光找回来。”
“……你分明就是想蹭吃蹭住吧？”
“嘻嘻－－”
第一次，女孩笑了，笑声像清脆的鸟鸣，似乎说出这些让她开朗了不少。
我揉了揉脑袋，感觉有点头疼，刚刚十分钟里接收的信息量格外庞大，一下子还真有点消化不完……
但是，我突然想起来女孩说过的一句话－－在光消失之后，她曾经祈祷过让光回来，然后，她听到了我的声音。
那么，她听到“我”说了什么？
按耐不住好奇心的我立刻询问她，女孩犹豫了一下才回答，
“你说，「我看见了」。”
我看见了？看见什么了？而且我一个瞎子怎么才能看见？
对我一连串的疑问，女孩同样没办法解答，因为她也不知道。
……
从这个号称“毁灭了世界”的不速之客来到这里，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的时间。
这段时间里，她究竟做了什么呢？
吃饭、睡觉、看书，然后更多的时间则是找我聊天，这个女孩就好像一辈子没跟别人说过话一样，嘴里永远都念念有词，而她所说的一些东西，神奇到我甚至闻所未闻－－
“你知道吗？在海底的最深处，有一种奇特的花朵，它几乎一辈子都见不到光，但只要有非常微弱的光芒它就会绽放，那大概是我见过最美的花了。”
“曾经有一个人差点就毁灭世界了，他把一块石头扔进了火山口，如果位置再偏一点，就可以引起全世界的火山集体喷发。”
“这世界上是没有灵魂的哦，鬼魂那种东西是骗人的把戏，人死亡之后就是真的从世界上消失了，什么都不会留下。”
诸如此类奇奇怪怪的话语，我已经听了不知道多少，有时候我都怀疑这些东西究竟是女孩刻意编造出来的，还是她真实看见的。
但我不得不承认，她口中所说的一切，真的太神奇了，有时候，我都会忍不住沉迷在其中。
但是除此之外，什么改变都没有。
光没有回来，而我也还是我。
唯一改变的，就是我渐渐习惯了这个“不速之客”的存在。
“说起来，你到底多大年纪了？”
今天闲聊时，我忍不住问道。
女孩思考了一会才回答，
“大概……二十了吧。”
二十？比我想象的年龄大了不少，因为她的声音听起来带着些稚嫩，让我误以为她年纪比我小很多。
“那你呢？”
女孩反问我。
“二十二了。”
“二十二？”
女孩的语气有些许惊讶，
“我还以为……你已经快三十了。”
我无所谓的笑笑，并不生气，因为她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人了。
我不知道我现在的面孔是什么模样，但接触过我的人大部分都说过“人未老，心先衰”“明明很年轻，怎么就是让人觉得老气横秋”，等等之类的话。
或许就像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里说的，“荣美华贵的皮囊中，住着一个苍老的灵魂”一样，占据我身体的实际上是一个老头。
就在我自哀自怨的时候，女孩的气息突然变得异常接近，近到我几乎能嗅到她身上的气味，听到她的呼吸。
然后，一只纤细的手触碰到了我的脸颊。
“你在干什么？”
我下意识躲开这只手，对于女孩莫名其妙的行为感到不解。
“我想……看看你长什么样子。”
这样的回答让我哑然失笑，通过触摸就想象出他人的面孔，哪是那么容易的事，就算是我也只能想象出一个大概的轮廓。
本想拒绝，可我却鬼使神差的没有说出口－－
只是摸一下脸而已，无所谓。
这种奇怪的想法出现在我脑子里，有点像自我安慰，但我确实没有拒绝女孩的触摸。
我能感觉到女孩纤细的手在我脸上游走，掠过我的额头，经过两侧的脸颊，最后停在我长满胡茬的下巴。
“满意了吗，小先知？”
我调侃着说道。
“……摸不出来。”
“那当然了，这种事可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
“我没觉得容易，只是想试一下。”
“好好，那现在你满足了吧？”
“嗯……”
女孩的声音显得有些不甘心，但我没有理会，翻开书从刚刚被打断的地方继续阅读。
可还没等我翻到下一页，女孩又抓住我的衣角轻轻拉了拉，
“呐呐，你应该能通过触摸知道别人的长相吧？”
叽叽喳喳的，好吵啊。
我叹了口气，实在搞不清楚这个女孩究竟哪来的这么多活力。
“我也只能感觉出来一个大概的轮廓，再细致的就做不到了。”
听到我的回答，女孩思考了一会，然后突然抓住了我的手，
“那你来摸摸我的脸吧。”
“为什么？”
“这样你就可以知道我的长相了。”
“为什么我要知道你的长相？”
“因为，这样在光回来之后，至少还有人能记得我。”
记得她？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这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刚离开我的嘴，我就想通了女孩真正想表达的意思。
“你是想……在光回来之后死掉吗？”
“嗯。”
女孩果断的承认了，就好像只是承认我从超市拿回来的果冻，是被她偷偷吃掉的一样。
就仿佛，她承认的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真是奢侈啊。我讽刺的想着。
身体健全的人在思考怎么去死，而我这个瞎子考虑的则是怎么活，她这种想法在我看来就和挥金如土的暴发户一样，浪费至极。
“那你怎么才能死呢？你不是说了你怎么尝试都死不掉吗？”
“那是曾经，光还在的时候。”
我察觉到女孩的语气带着笑意，解脱般的笑。
“我能感觉到，自从光消失之后，只要我想死，就一定可以死去。”
“为什么？”
“就只是感觉，我的感觉很少出错。”
她的语气充满了自信。
“那等光回来之后，你不一样也死不掉了？”
“不，在光回来的那一刻，我死去就好了，在光照亮全世界之前。”
“……为什么要选在光回来之后？”
“因为，这是我的错，是我让光消失了，让世界变成这副模样，我必须挽救，也只有我能挽救。”
“虽然，我很满足现在这样，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至少不用什么都能看见。”
“可是……这样是不行的，光一定要回来才行。”
女孩的语气变得沮丧起来，隐隐透露出发自心底的恐惧。
她真的很恐惧光回来的那一刻，因为光回来的话，她又必须每天每天看见那些我无法想象的可怕画面。
然而最可怕的是，那些画面全都是真实的。
听到她的回答，我却笑了，愤怒的笑。
她究竟把自己当什么了？救世主？还是先知？
这个世界竟然要牺牲一个女孩的生命来拯救？是世界太廉价，还是这女孩太珍贵？
更何况，她说的一切真的是真的吗？
就算是真的，光又怎么回来？
又或者说……
“所以，至少在我死后，我希望有一个人能记得我。”
“既然如此，那光不回来不就好了。”
我压抑着怒气，低沉着嗓音说道。
这是一句极度不负责任的话，对我这样的盲人来说，有没有光都一样，可对其他人来说，没有了光就几乎失去了所有。
我承认这很自私，但我这么说，只是因为女孩的话而愤怒罢了。
女孩似乎愣了一下，几秒后，她忽然轻笑起来，
“谢谢你这么说，你能为我这么想，我真的很高兴。”
“那你……”
“可是，不行呢，这样的话……也太自私了。”
女孩抓住我的手一直没有放开，我能感觉到，她的手似乎变得炙热了几分。
“呐，你知道吗？我见过世界上最美的花朵，见过世界上最黑暗的深渊，见过从未有人看过的神奇景象，也见过世上最恐怖的人间炼狱……”
“有光的世界很美好，也很可怕，无光的世界并不美好，却很宁静，只是……安静得过头了，世界本不应该是这种样子。”
女孩又笑了两声，似乎在怀念，又仿佛在感叹。
“只不过呀，是我太累了而已，现在休息够了，光也该回来了。”
“可是，你并不知道怎么让光回来。”
“嗯，不过迟早会知道办法的，因为……”
我感觉到女孩朝我靠近了几寸，说话时的吐息拍打在我脸上，痒痒的。
“救世主不就在这里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