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长河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流淌,但和以往不一样,这一个月的时间我却感觉过得格外的快,仿若眨眼即逝。
这个月我又做了什么呢?
什么都没做,又或者说什么都做了。
我和女孩花了三天的时间弄好了一个充气的小泳池,然后又等了两天才等来一场足以把泳池灌满的暴雨,而我和她就在暴雨中享受着泳池派对。
我们在午后跑进图书馆里,寻找那些躲藏在角落里无人问津的书,看看能不能找到稀有的读物,事实证明,能够供盲人阅读的书真的太少了,她还因此抱怨了好久。
在夜晚十分,我们来到宽敞的大马路上发了疯一样的狂奔,尽管什么也看不见,但现在和以往不同,我不用再担心被突然驶来的车辆撞得粉身碎骨,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跑这么快。
等等、等等,这一个月里,我和女孩一起做了数不清的傻事,和以往从未干过的事。
为什么要做这些呢?我也说不清,但这种享受人生的感觉,就仿佛是在向这一切告别……又或许,我们真的是在告别。
我和女孩都有种预感,某个时刻已经临近了,时间已经越来越少,几乎近在眼前。
于是,在一天起床后的清晨,我对她说,
“走吧。”
“去哪呢?”
“去寻找光。”
“好。”
就这样轻描淡写的,我们开始准备启程。
要准备的东西并不多,食品、水一类的路上可以补给,因此不用带太多,其他杂七杂八零零碎碎的东西也是能舍弃就舍弃,只带重要一点的东西,毕竟,我大概再也不会回来了。
在第二天的早晨,我们终于收拾好行李,准备出发了。
“我们往哪里走呢?”
“往东吧,那里是太阳升起的方向,一直走迟早能找到光吧。”
我说着这样毫无根据的话,但女孩却毫不怀疑的跟随着我,似乎她认定了,只要跟着我,光就一定会回来。
我们就这样笔直的朝东走了两个星期,从城市走到郊外,从郊外走到荒无人烟的地方,然后又走到下一座城市。
累了就休息,饿了就吃随身携带的食物和维生素片,天黑了困了就找个民宅住下,没有民宅就睡在野外,第二天继续启程。
偶尔会碰到危险,比如断崖与沟壑,但好在我的盲杖给了我提醒,让我能够及时的回避这些危险。
我们就这样似乎有目的,但实际上却漫无目的地前进。
直到第十五天的凌晨,一阵突如其来的震动与轰鸣声把我惊醒。
巨大的响声和摇晃的地面,让我昨晚借宿的房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似乎随时可能倒塌成为一片废墟。
脚下的震感愈发剧烈,耳边传来的响声几乎快把我的耳朵震聋。不用想我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地震了!而且还是震级很高的地震!
我如同喝醉了酒一般,随着强烈的震动东倒西歪,在如此天灾面前,失去了庇护的人们毫无还手之力,在这如同开天辟地一样的力量面前,别说看不见了,就算看得见又能怎样?
只是,现在就连躲避都成了奢望,失去了光之后,人们对于天灾已经完全失去了抵抗能力,他们终于也体会到了身为盲人的恐惧与无奈。
我能听到钢筋折断、水泥地面裂开的声音,碎裂的天花板随着每一次剧烈的震动不断抖落下来,砸得我脊背生疼,但我还是尽量用胳膊护住女孩,拼命的朝屋外奔去。
在房屋崩塌之时,我终于带着女孩逃出生天。但我却丝毫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因为我们正处于城市中心,高大的楼房比比皆是,即使逃出来,情况也没有一丝的好转。
脚下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剧烈,我几乎能听到那些高楼大厦摇摇欲坠的呻吟声。
然而,最致命的却不是这些因素,而是……我对这里太陌生了。
我们该怎么逃?又逃去哪里?哪里有空旷的场地?哪里有足够坚固的庇护所?
这里不是我所熟悉的那座城市,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一无所知的我们,避难简直和无头苍蝇没什么两样。
唯一能做的,就是凭着感觉跑--说是跑,但实际上我们前进的速度和爬差不多。
没事的,肯定没事的。我不知在向谁祈祷着。
但事实证明,我还是太乐观了。
“咔嘣、咔嘣、咔咔咔--”
头顶传来金属断裂的刺耳声音,如同一只庞然大物正在不堪重负的倒下。
极度的危机感让我瞬间浑身冰凉,血液仿佛在一刹那被抽干了一样,我顾不上谨慎前进,拉起女孩狂奔起来,在死亡面前,一切都不再重要。
可是太慢了,我们实在太慢了,至少远远比那个庞然大物落下的速度慢,我能听见它正发出凄厉的呼啸声从我们头顶坠落。
世界末日般的巨响中,我凭借本能一般的动作,将女孩用力朝前方推去。
我完全不知道这么做究竟是否能救她的命,还是反而会害死她?
这一切我都没办法思考了,我的身体仿佛自己动起来一样,下意识做出了这样的动作,在下一秒,从天而降的“雷鸣”将我埋葬在其中。
不知过了多久,我听见了隐约的呼唤声,一片寂静的脑海深处,意识的火焰终于被唤醒。
我清醒了过来,耳边立刻传来了女孩焦急的呼唤声。
“醒醒!醒醒!你没事吧!”
地震终于停下了,她和我都还活着。逐渐清醒的大脑告诉我这样的信息,我感到些许的庆幸。
“啊,还好……”
我艰难的说出这三个字。
奇怪的是,几乎被钢筋水泥掩埋的我现在竟然感觉不到疼痛,身体虽然感到无比的疲惫,脑袋却反而越来越清醒。
“你……没事吧?”
我说这句话的时候,感觉喉咙深处不断有带着铁腥味的液体涌出,是血。
“我没事,你坚持住!我马上救你出来!”
女孩握住我的手,焦急的说着,然后用手拼命的扒开压在我身上的石块。
“嗯……”
我回应一声,也开始尝试着用手支撑起身体,看能不能从水泥堆中爬出来。
然而,我轻微的动作带来一阵直入灵魂的痛楚,刚刚全无知觉的身体现在突然恢复了痛觉。
我忍着剧痛,试着检查自己的身体,看看有没有缺少什么零件。
大概是没什么事。我用清醒的头脑安慰自己。
但是,直到我摸到胸口多出来的一截钢筋时,我的大脑终于停滞了片刻。
停滞的那几秒钟似乎格外漫长,但在认清了现实后,我在心底苦笑了起来。
身体确实没有缺少零件,反而是多出来了。我调侃的想着。
两根钢筋穿透了我的腹部和胸口,让我就像砧板上的鱼一样,死死钉在了地上。
我的旅程,结束了啊。我默然的想着。
只有我能把光带回来?真是毫无笑点的笑话,现在我马上就要死了,又怎么让光回来?
果然预言什么的,都是不靠谱的东西。我为女孩感到些许的庆幸,因为她的预言终于错了。
“呐,停下吧,我有话要对你说……”
身体的疲惫越发明显,我的头脑却清醒到可怕,我知道,剩余的时间不多了,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女孩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但还是急切的回应我,
“我先救你出来……你再说。”
“……不用了。”
“坚持一下,马上就……”
“真的……不用了。”
我已经快喘不上来气了,没办法做过多的解释,只能抓住女孩的手,让她触摸到穿过我胸口,把我钉在地上的那根“钉子”。
“所以说……不用了。”
不用了,真的不用了,到这一刻为止,就彻底结束了……
“……抱歉。”
抱歉,我没能把光带回来,也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还有……一个问题……我想知道……”
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知道,否则,我真的会死不瞑目。
“请你……告诉我……”
“啪嗒”
一颗水滴落在我的脸上,却是温热的。下雨了吗?我有些疑惑。
直到听见女孩的啜泣声,我才意识到,那水滴原来是眼泪。
“嗯……无论什么,我都告诉你……”
女孩紧紧握住我的手,一边啜泣,一边低声说着。
“时间从哪里开始也好,世界何时终结也好……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切,统统都告诉你……”
她的声音颤抖着,“雨滴”随着她的话语不断落下,打在我的脸上、手上。
那两个问题都很诱人啊,如果是之前,我肯定会穷追不舍的问她吧……但是只可惜,现在的我没那么多时间,而我要问的问题,也远没有那么神秘。
我轻轻摇头,用剩余不多的力气拼命挤压自己残破的肺部,才终于把这句话说出口--
“我只想知道……”
“在我离开、以后……你会……怎么办?”
女孩没有立刻回答,似乎陷入了思考,但留给她的时间并不多,因为我的时间已经所剩无几。
“我……”
思考的时间相当短暂,仅仅只是几个呼吸,女孩就啜泣着说出她的答案。
“我会……活着。”
活着。听到这个答案的瞬间,我满足的笑了,甚至笑出了声,残破的肺部在不断的挤压下传来剧痛,但我还是止不住笑声。
啊,她想活着。这正是我想听到的答案。
“那就……好……”
我脸上带着微笑,用最后的力气握住她的手,缓缓闭上了眼睛。
已经足够了,我太累了,想睡了……
然而,还不等我眼睛完全合上,一丝异样的、极度微弱的火焰在我眼前突兀的燃起。
我猛然瞪大眼睛,沉重无比的眼皮被我强行撑开,我愣愣的看着前方,注视着那黑暗中唯一的灯塔。
下一秒,永远笼罩着我眼中世界的黑雾,在这一刻终于开始了消散,那座灯塔正在变得原来越明亮,越来越耀眼。
“呐……你看见了吗?”
我的手贴着她的脸颊,耳边传来女孩轻柔的呢喃声。
看见了吗……?
“啊,当然……我看见了……”
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