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在清晨时的喊声永远是世界上最响亮的闹钟。
在儿子已经揉着惺忪睡眼走近餐厅超过五分钟后,珥芮姿以百米赛跑之速冲向女儿的房间,楼梯承受着她的满腔怒火,晃动几下身体,以微弱的吱嘎声表达着自己的不满。
“艾姆伯已经起床很久了,克洛依,你究竟要睡到什么时候!平日里我可以纵容你,但别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妈妈,不要清早就站在我门口大喊大叫!现在还早呢,难道您觉得我一个小时吃不完早饭?”
屋内的人带着些许怨气反驳道。
“万事要提前做好准备,我说过多少遍了,你从来不往心里去!你哥哥虽然也总是惹我生气,但他不会在这种重要的日子赖床——一次也没有过!”
“好的好的,”话语中的敷衍像是要漫出来,“再躺一小会儿我就起床,当然了,不会让您的特制爱心早点放凉的。不过就算放凉了,我也会让它变得温热可口。”
“可别忘了你在麦老师的办公室都做了什么。”一想到那个眉毛被烧焦的女老师拎着嬉皮笑脸的克洛依在家里大吵大闹时,珥芮姿猛地打了个冷颤。
克洛依从小就表现出异于常人的魔法天赋。各种到了高中才能接触到的常用魔法实践,克洛依在理论知识储备尚浅的幼年时期就能完成。时常赖床的她,对于恢复食物温度状态更是信手拈来,可当麦粟在办公室里和其他老师抱怨最近食堂里总是提供凉掉的肉时,因上课吃零食而被罚站的克洛依主动请求“将功补过”,对桌子上的肉饼施放了恢复魔法。
“你知道吗,她差点儿烧伤我的脸!”
“老师,实在抱歉啊,我女儿她年纪还小,只是了解些书本上的知识,对魔法掌握肯定不熟练,她可能只是想帮上忙,您看看……能不能原谅她这一次?”
“凭什么?难道你能确定她不是故意的?”
麦粟的音量又提高了几度,直到珥芮姿将几枚金币塞入她手中,这个大号人形炮仗的引火索才被熄灭。即使强装严肃,嘴里不住地念叨着“下不为例”,油腻而肮脏的笑容还是从一脸堆叠的肥肉中挤出来。
“胖老太婆,烧的就就是你。”
“什么?”
珥芮姿转向身旁抱臂吐舌的女儿。
“什么?”克洛依歪歪头。
“没什么,也许我听错了。”
珥芮姿作为极少见的家族性魔力缺失者,在这个魔法至上的世界,注定要一生遭人白眼。但她又是这些不幸者中极其幸运的一个——在中心城为富人家那些魔法天赋低下但又懒得努力学习的孩子们制作魔法用具的工匠萨米,因每日忙于工作忽视了对孩子的陪伴,还未摸清魔法实质的小家伙为了得到家人的关注和认可,趁保姆打盹的间隙溜到河边,试图练习自己偷背过咒语的火系魔法。可咒语还没念出来,就因为河边青苔过于湿滑,不慎摔入水中,被恰好路过的珥芮姿救起。二人也以此为契机结识,并跨越“阶级”相知。
萨米对于珥芮姿的遭遇表示同情,但更多的是为她感到不平——凭借这远远超乎常人的悟性与努力,若不是天生的缺陷,她的成就早已使大部分魔法使望尘莫及了。
各大时报的记者都记忆犹新的是,曾有个名为“城内知名制作师暂停营业”的新闻占据了头条版面数日,文章内对于原因的猜测众说纷纭,更有甚者去萨米家附近蹲点,希望能得到一些爆炸性的新闻线索, 可除了被出去采购食材的保姆当成小偷痛骂一顿,全都无功而返。
当萨米再次出现在公众视野中的时候,大家都因她那厚重的黑眼圈和憔悴的面容而感到惊愕,纷纷断定她是大病了一场。可每当有人问起时,她只笑而不语。与此同时,一枚银白色戒指上所镶嵌的月光石在珥芮姿的右手食指上闪着清透的光。这正是萨米的得意之作,能使没有魔力的珥芮姿施放大部分不需要自身魔力消耗、只需要熟练掌握咒语和施放方式的魔法。精挑细选的原材料,独特的制作工艺,包含着她对珥芮姿的感谢和对这份友谊的珍视。
珥芮姿一身抱负得以施展,可因为自己是家族性魔力缺失者,志向远大的她,婚配道路还是曲折坎坷。最后她咬一咬牙,收养了一对白发的婴孩——在充满魔法的世界,白发是不祥之兆,他们分别来自两个家庭,可同样在还未记事时就被狠心抛弃。而她正要向众人证明,没有什么是与生俱来的。
而克洛依证明了她是对的。
珥芮姿摩挲着戒指上的纹理,温润的触感总能在她不安时让她平静下来,可今天,她心里却一直悬着块巨石久久难以落下。
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珥芮姿隐去满脸不安的神色,满盈着笑意坐在餐桌前与艾姆伯先行享用早餐。平日里果断的她,在餐桌上可截然不同——这个味道的面包片涂果酱还是奶油更合适?花生酱搭配加了花生碎的饼干会好吃吗?诸如此类于常人来说可以轻松决定的事情,一直困扰着她。照她的话说便是,“如果我今天意外死掉,会不会因为最后一餐的糟糕搭配而遗憾呢?”
“克洛依,小芮要是发现你逃掉重要的入学仪式,偷跑来我这里吃冰淇淋,不会怪罪我吧。”
一双明亮得纳尽屋内细碎光亮的眼半眯起,看着大勺大勺朝口中送冰淇淋的少女,虽如此说着,嘴角还是控制不住地勾起。
“猫叔,您别叫我妈小芮了,她可比您大了哦。”
“好好,那就叫珥芮姿大人?”
男人装作没听出克洛依是在故意转移话题,边玩笑般地应和着,边使条柔软的帕子替她擦拭嘴角蹭上的奶油。
猫叔的名字谁也不知道,自打他来到这儿,大家就叫他猫叔了。克洛依觉得被称作“叔”是委屈了他,毕竟人家在年龄上更适合被称作哥。不过叫叔的话倒也有几分道理——下颌和唇边留些细碎的胡茬,配上这副刀刻般硬朗的五官,在气质上吊打不知多少真正的“叔”。且相处时间越久,就越能感受到他的成熟和沉稳,愈发让人觉得可依靠。
“以她吃东西的磨蹭劲,一时半会想不起我来,等她回过神,我早就溜没影了。”
克洛依吞下最后一口冰淇淋,有些不舍地咂咂嘴回味着,沾满奶油的唇舌勾得猫叔喉结上下挪动。
与其说他是身份成谜的笨蛋魔法使,倒不如说是异世界的神秘来客——常规的魔法他一窍不通,对于制作冰淇淋这种人们从未在见过的东西倒是游刃有余。克洛依在吃到冰淇淋前还以为自己要用一辈子魔法降温。有这样一门手艺让猫叔在“魔力缺失者”里脱颖而出,甚至在中心城都有了一席之地。
而且这个男人似乎特别偏爱白发,来店里的众多顾客中也是克洛依最“受宠”。
“所以接下来呢,你打算怎么办?入学仪式可以翘掉,但是家不能不回吧?”
“和讨厌白发的人交流什么的最讨厌了,我才不要去学校,如果我妈因为这个和我翻脸,那我干脆赖在你这不走了。”
说着,克洛依给了猫叔一个眼神,慵懒地向沙发背靠去,大有一副女主人的架势。
“倒也不是不行,就……影响不太好。”猫叔挠挠头,一头卷发被弄得蓬乱。
“哇啊啊啊感情淡了感情淡了!我都无家可归了你居然还考虑这些!”
“我投降我投降,姑奶奶你说啥是啥!”
一个假装撒娇胡闹一个连声附和,店中欢声笑语不断。
另一边可就大有不同了。
珥芮姿嗅着屋内留声魔法残余的气息,阴沉着的脸像是能挤的出水来,吓得艾姆伯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半天才结结巴巴地挤出一句话。
“妈,妹妹是不是先去了啊,想给、给你一个惊喜。”
屋外传来天空碎片掉落一地的哗啦声。
珥芮姿没有应声,喘息声却愈来愈沉重。她此时无比希望学院里没有人会布防水结界,这样克洛依缺席入学仪式的事也就能蒙混过关了。
啊,万恶的魔法。
对于这种行为的惩罚分两种情况:无监护人作证而缺席者取消入学资格,有监护人作证者视为自动放弃分班机会,进入Z班。
不论先天条件与家庭背景,整个中心城及周边的同龄学生都应教育制度要求来到这所学院,入学仪式时进行分班考试。
与其说是考试,不如说是天赋测试。学生只需要使用自己最擅长的魔法触碰一个特制的水晶球,根据水晶球的裂痕程度即可进行分班。
而Z班是劣等中的劣等,该班学生与魔力缺失者相差无几,被他人视为“没有未来的孩子”,配备的也都是连普通都算不上的、不务正业的教师。他们无需考虑自己的未来,只需要服从规则,然后活下去就好。
“我说我的大小姐,你真的心甘情愿?”
“我最最亲爱的猫叔啊,我明天必须带个剃须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