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时,微信有了回音。
林琛找的是高中同学大牛,是他为数极少留着的高中朋友。
“这么多年玩消失。”
“现在想起来找人了?”
“苏瑾的消息我不清楚。”
“你问问元澄。”
“我人不在国内。"
看大牛的讯息费劲,因为他一句一发,就不肯一次说完。他说的元澄是苏瑾好闺蜜,当时林琛把她也删号了。
林琛的煎饼果子和西红柿鸡蛋面一下没了味,他想了想,发过去问让他给自己推下元澄名片,结果讯息没回应了,他试着再发讯息或打微信电话,但那边直接关机,回家等了一天,隔天工作时不时都要瞧一眼手机,心神不宁到晚饭,微信才又发过来了。
大牛把元澄的名片和电话都给他,并解释昨天怎么突然玩消失。
因为他人在新西兰,出家了,住持管得严格,平时手机都不能用,只有晚上才能用一小会儿,新西兰与国内的四个小时时差,是以他总在这时间回微信,但没多久手机就会被收走。
他给林琛发好几个佛教禅语的表情包,底图是中老年爱用的莲花或太阳。还有几张寺院的照片,天空湛蓝,万里无云,最后一张照片是大牛穿着一件僧袍站在树下,对着照片露出憨笑。
和以前相比,他瘦了许多,憨厚的圆脸瘦下去显出骨相来,配着倒八字眉,反而有种凄苦感。
林琛笑着笑着,不知怎么眼泪就掉下来。
大牛没说自己为啥出家,发完那串图就不说话了,林琛以为他又被没收手机了,谁想大牛又发来一句。
“你太浪费了,林琛。”
林琛听过很多次这句话,无一不是因为惋惜他退学去厂子干劳力活。
大牛发来一段语音,足有五十八秒。
“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该说这些,这句话不是清一说的,是程华涛说的——人活着,没有什么事情什么工作是非自己不可。
“但被一个人以非你不可的姿态朝你狂奔,而你也喜欢,你真的不该错过。”
“如果我要有你一半幸运,今天也不在这。”
程华涛,是大牛的本名。
林琛没有回复,大牛也没有再发来了。
他回家,在加好友和拨通电话之间犹豫,最后选择拨通电话,电话很快被接通了。
“……喂?”
林琛说不出话来,填充着这段沉默时光的是从那边响起的披头四的音乐,放的是艾比路那张专辑,曲子是《Here Comes the Sun》。
没有人把电话挂断,而那头的人也不追问,只有曲子继续播放。
Here comes the sun, here comes the sun
(太阳出来了,太阳出来了)
And I say it's all right
(我说没事,一切都好了)
Little darling, it's been a long cold
lonely winter
(亲爱的,这是个漫长、寒冷而孤寂的冬天)
Little darling, it feels like years since
it's been here
(亲爱的,感觉好像有好几年那麼长)
“元澄,是我。”喉咙发涩,让他的声音都变了调。
“嗯,我知道。”
“我就想问你,苏瑾她……”
“车祸,大量内出血,送到医院手术不治,在抢救十小时后不幸身亡。”
林琛感觉胃里有什么突突乱扎,像是千根针刺的疼,他弯腰下去,感觉自己要把晚饭吐出来了,但冲到喉咙,他生生的咽下去,徒留一股酸味,但即使咽下去,喉咙的异物感也没有消失,就堵在那里,像块石头。
“你好样的,林琛。”
“……你王八蛋。”
元澄的脾气一直都很火爆,高中时还曾经抄起扫帚追杀男同学,男同学抱头鼠窜,两人一前一后从三楼一路追到一楼,全教学楼都看见这回事,彼时林琛等人还在后面追,让她冷静点。
起因是那位男同学说她长得像某岛国片女星,她是个暴脾气,不好惹,一点就炸。
最后被班导师发现,那位班导师个子娇小,但脾气只比元澄更火爆,大抵就是麻辣锅的微辣和重辣,抄着一根藤条也冲过来,本来只是阻止元澄的林琛等人莫名变成共犯,没命的往前跑。
那天学生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在楼上看着追逐战,大声吆喝,热闹呐喊。
所有人都被惩罚,午休到操场上罚站,主犯两人重些,罚一个月,从犯轻些,罚一星期。
大牛在罚站时很气,表示这事情不合理,他没罪怎么也被罚,学校就特么是个法外之地,他以后一定要学法律,回来惩治这个法外之地。
这话被导师听到,他多挨了十下手心。
然后大牛当即把愿望改成回学校当老师,抢导师的饭碗,让她失业。
好孩子苏瑾没被罚过,吓得面色煞白,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林琛为了安慰她干脆说起大牛初恋被甩的趣事,直接背刺队友,大牛对他见色忘友更气,选择性绝交,后来林琛用十杯香飘飘奶茶买回这段友谊。
元澄对此事命名《他与他那段甜甜的小绝交》,大牛听到又很气,搞得跟基佬文一样,后面元澄用两杯奶茶买下了大牛的男子尊严,大牛爽快接受了基佬这个设定。
十杯奶茶的价格显然溢价过多。
披头四的音乐还在持续。
元澄的声音继续,但她意外的没有火气,语气清晰冷静。
“她一直在等你,我一直让她忘了你这个王八蛋,讲啊讲的,这么多年,她终于是肯听了。”
“你的电话,最不想接的是我,最想接的是她。”
“但你现在永远没法打给她了。”
“你现在才打来,想做什么?”
林琛想知道她停灵的时间。
“从这周末开始,为期七天。你周六下午过来吧!”那头干脆利落挂了电话。
林琛躺在床上,感觉那种刺痛从胃一路上来,蔓延到心窝,
靠着床的墙壁又开始震,女房客和房东先生做起他们的夜间运动,这回他发了狂,直接跳起来,举着拳头往女房客墙上猛砸,对面吓到了,震动和呻吟声一停,没一会儿房东先生就来敲他房门,林琛用被子蒙住头,充耳不闻。
女房客过来阻止房东先生,在门口说了些什么,他听不清,房东先生没敲了,那夜间运动声也没继续响起。
房里安静下来,他睁着眼望着天花板,路灯光影交错在上面流动。
感觉自己像片浮叶,四周是洪流滚滚,他在洪流上被浪涛打过来,又打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