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没睡,刚开门要去洗漱,女房客的房门也一下开了,她反手把门带上靠在门上,头发乱蓬蓬,一只没点的香烟夹在右耳边上。
“弟弟,昨天心情不好啊?”
林琛不说话,转头就走,刚到阳台,没想她又跟过来,靠在窗台边,拿下那支烟点上。
“别难受了,事情糟到谷底,就会好起来的。”
她就说了这句,继而不断地抽烟,熏得整个阳台都是烟味,因为她这个习惯,房客晒在阳台的衣服往往染着烟味,有房客投诉要赶她出去,但房东先生充耳不闻。
“也可能再也不会好起来。”
“不是有句话说,长大前觉得世界都是希望,长大后发现世界都是绝望。”
“绝望着,也就习惯了。”
“……你他妈的可闭嘴吧!”林琛一甩毛巾,直起身怒瞪她,在厂子里学的难听话不少,但他很少说,今天不知怎么的,心中窝火猛起。
女房客不怕,反而对着他呵呵一笑,在暗沉的日光中,她面孔显得苍白。
“终于正眼瞧人了。”
“我知道你是看不起我的,你们都是,眼里明写着我是**,但你和他们有点不同,你是真瞧不上我,但别的男人气我的原因,只是因为我和别人做,却不肯和他们做。他们眼里对我露着贪婪,像吃不到肉生气的野兽。”
“小年轻的烦恼,是感情问题吧?”
“是不是外表看着干干净净,很是害羞的女孩?说着这辈子只想和你在一起?听姐一句劝,早点忘了干净,这世道早变了,越清纯的女孩……那怎么说来着?越绿茶。”
林琛听不下去了,他一脚踹向那把破藤椅,藤椅连带撞倒旁边墙角某房客喝完没丢的玻璃酒瓶,铿锵倒地,像保龄球一样,声响吵杂,女房客没想到他有这样暴戾举动,一下停住嘴。
林琛看也不看她,迳直推开阳台,换了衣服走了,被声响吵醒的房客纷纷探头出来看,只见女房客一人在阳台,用穿着卡通造型布拖鞋的右脚踢着满地乱滚的玻璃瓶子,一边唱歌。
苦海翻起爱恨在世间难逃避命运
相亲 竟不可接近
或我应该相信是缘份
嘴里翻来覆去就唱这三句。
——
“小琛!”
林琛猛地回神,看见自己一手被按住,眼下锤子就要砸到手背上,紧急停住。
“谢谢,松哥。”
按着他的师傅松了口气。
“小心点,别走神啊!”
其他师傅听到动静也探头过来。
“你今天怎么了?从没见你这样,咱们虽然比那些工地安全多了,但也不是能走神的事儿,上回我走神,搬货没看好,这胳膊被边角划出一道可深的伤,都见骨头了,上医院缝了好几针呢!”
有个师傅抬起手臂来,黝黑胳膊上一道漂亮的蜈蚣痕。
也有那关切的。
“要是精神不好就回去休息,偶尔一天没要紧的。”
林琛摇摇头。
“我没事。”
与其一个人待在房里,他更宁愿在这里。
这里有人,他想待在有人的地方。
他的事情很快翻篇了,有人大声问。
“刘聪今天怎么没来?”
“昨天听他说请假。”
“要月底了,他哪来的钱去赌博?没见过他这时候请假的。”
“说不定在哪发了横财呢?”
“嗐!你可闭嘴吧!你给他越多钱,他死的越快。”
他们正惋惜,门外却鸣起警笛声响,众人不明所以放下手上的活,看见几个警察并着一个高瘦斯文的西装男子进来了,师傅们大多读书少,见了这些官场派头就心里发怵,一个个壮实汉子都在原地不动了。
只有林琛往前一步。
“警察先生来做什么?”
那为首的中年警察留着小胡子,看也不看林琛。
“叫负责人出来。”他说。
“我们接到举报,你们这里收受赃货,是个销赃的地方。”
“我是老板。”老板推开师傅们走出来,比林琛更往前两步,面容严肃,小山一样站在林琛与众人面前,他一出来,师傅们就像有了主心骨,全都抬头挺胸,一脸狐疑又警戒的盯着警察们。
“近年来多有山区电缆盗窃案发生,政府已有明令,国家电缆全交由指定的海天公司制造并回收处理,最近有一场盗窃案正在追查,有人举报你们这里刚进了一批上好的铜货,怀疑是赃货,我们今天也是陪同海天公司的人来认货。”
警察态度不咸不淡。
“这是依法办事,有搜查令,还请同志配合。”
“我从业多年,这事情当然清楚,所以我们只收购民间电缆,不敢违法。”老板沉声说。
“我们警方当然愿意相信,只是确认一眼,毕竟这电缆窃案猖獗,好多山区路面都因此断了电,山区断电危险性高,不能姑息。”
“这是依法办事,有搜查令,还请同志配合。”
老板面色沉沉,若有所思,他看了林琛一眼。
林琛朝他点头。
那批货进来时,他是仔细看过的,民间制造和政府委托制造的电缆不是一个规模纯度,后来老板也看过一次,并无弄错的可能。
“各位跟我过来,货在这里。”
他们割破装好的吨包,露出里面的电缆。
“你看着是吗?”警察问那名西装男子,男子一推眼镜,一边用手有意无意的掩在鼻下,语气轻细。
“……不好说,再多拆几包看看,现在销赃惹眼,混着卖也是有的。”
连拆几包都没结果,拆的师傅不耐烦了,拆开容易,装填回去又是一下午的事情,耽搁活儿,口气也暴躁起来。
“就说我们这儿不收脏货,你们他妈的翻个底朝天,把人当贼看呢!”
老板旋即出言喝斥。
“陈贤,没你的事,警察同志是依法办事,我们只管配合。”
嘶啦声持续响起,上百吨包都被翻出来,就剩最墙角深处的几包,西装男子还要看,老板挥手吩咐师傅们继续,在割破最后几包时,一枚截断的电缆头杂着掉出来。
西装男子哎了一声,他拿出手套戴上,走去捡起那枚电缆头。
“这确实是我们公司制造的,老板?你说没有赃货,那这怎么会在你收进来的货里?”
老板也是吃了一惊,但很快的镇定下来。
“我不清楚这枚电缆头为何会混在里面,我没读书不懂法律,但还知道讲证据这回事,你看这满地的货都不是政府委托制造的,仅有这一个电缆头,我们收来也能赚什么?”
“我不知道你赚什么,只知道我在追查公司丢失的货品,而赃货在这里找到,警察同志,麻烦你们了。”
警察亮出手铐来,师傅们纷纷变了脸色。
“喂!我们老板肯定没收赃货的,你们不能这样。”
“慌什么!?十几年了,我做事你们还担心吗?”老板转头喝斥。
“我跟他们走一趟,没事的,你们照常把这周的活干了,出货别耽搁。”
“现在开始你们不能出货了。”西装男人挑眉,有点不耐烦,轻轻慢慢道。
“我们海天公司马上会提起诉讼,这里既然有赃货,就必须停止一切进出货,因为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其他的赃货夹杂想逃掉,现场必须维持原状。”
对他们这种小厂来说,现金流是要命的,停止进出货,等于资金链断裂。
“要维持多久?”老板沉声问。
西装男莞尔一笑,眼里闪着恶作剧成功一样的得意。
“直到诉讼结果确定。”
诉讼期——可长,可短,只要大公司愿意,能无止尽的上诉,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纸讼书,律师团多干点活罢了,但对厂子是致命的。
“还多说什么,把人带走。”
喀啦一声,手铐套在老板背在身后的粗壮双腕上,那手铐几乎和手臂一样粗,紧紧勒进肉里,老板眉头都没皱一下,只吩咐一句。
“今天你们都先休息,等我后面安排,不用担心。”
他跟着上了警车。
巨大的厂门,那天不到中午就被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