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的事情得通知家属,老板为了让孩子有好学校读,让太太带着女儿在S市里读书,为读书还买了套学区房,而自己在H市的郊区照顾生意,周末或假日才搭五个小时高铁过去团聚。
厂里的老师傅打了电话,一口浓重的家乡话怎么说也不清楚,急的满头大汗,说对方只会哭,一个讲不清楚,另一头只顾着哭,鸡同鸭讲,最后想到林琛,把他叫过来解释。
林琛一接起来就听见哭声,老板的太太语气惊慌。
“囡囡,怎么办?他们说你爸爸被抓了,他出事了?怎么会?你爸爸要是去坐牢,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家要完了……”
林琛喊了几声太太都没有回应,显然对方把话筒拿开了。
“妈妈,事情还没搞清楚,你不要紧张。”
“爸爸不是犯法的人,他比谁都谨慎,电话给我。”
继而电话被接起来。
林琛立刻意识到,那头的人就是老板手机上那个看不清面目的女儿。
也是他的学妹。
白衣黑裙,清秀笔直的站姿,一下勾起他的回忆。
他有一瞬间恍然,以为这通电话是从过去打来的,苏瑾就那边,他们刚开始谈恋爱的时候,学校整天在一起不够,回家还想听见对方声音,他就瞒着姐姐,下楼去用公共电话打给苏瑾,一讲就一小时,冬天手指都冻僵了,整个人打着哆嗦原地跺脚,但就是不想挂。
“喂,师傅你好,我是他女儿,麻烦你能再把事情仔细复述一遍吗?”
但那头传来的声音一下让他清醒了,不是苏瑾,女学生的声音干净,但一点也没有苏瑾那特有的模糊口音,她讲话也不温柔,极清晰而冷静,就跟她那性格明快的父亲一样。
“……喂?”
林琛这才回神,把事情又解释了一次。
“所以现在是我爸爸疑似收到赃物,被人带走了。”
“我明白了,我会和妈妈尽快赶过去处理这件事,师傅您辛苦了。”
他挂断前还听见她哄着母亲。
“妈妈,我们得先去找舅舅,让舅舅跟我们一起过去处理……别哭,都会好的……”
没法工作,林琛也不想回家,他在附近的馆子里点了份鸭腿饭,他觉得饭菜粗糙的很,在喉咙怎么也咽不下去,刮脖子,他吃一口就得配着一杯水,没几口就觉得胃里涨起来,像是里面本来已经有食物,饱涨难受。
事实上他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
这种感觉上一次出现,是姐姐去世的时候。
他还在咀嚼着,出于一种身体本能经验,再难受,咬碎了,就吞下去了,如果一直不吃,那是要命的。
然后他停下筷子,因为他发现饭变得太咸。
旁边的平头男客人边吃边瞄他,眼里好奇。
活下去,好事就会发生?
说这句话的人真他妈的。
××
晚上隔壁房再次进行高分贝双人运动时他也无力去抗议了,不知道是心理还是生理承受不了,那一碗鸭腿饭让他吐了六次,第三次开始就什么食物也没了,四五六次只吐出一些黄绿酸水。
他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窗户有光线进来,苍白的很,他分不清那是路灯还是月光,直觉认为是月光。
他想到牛奶白的肌肤。
月光照在肌肤上,用指轻触,从颈项轻抚到背脊,触感柔软滑顺,比那些店面里标榜的正统丝绸还要舒适,然后再滑到背脊中央时,背脊会不受控制的轻颤。
那时是在顶头加盖的铁皮屋子,入秋晚上还是燠热难解,月光从拉起的窗帘缝隙进来,幽幽照在苏瑾的肌肤上,单人床太窄,她就伏在他身上熟睡,乌黑长直的发披散,她发出小猫般轻轻的鼾声,两片静静盖着的睫毛浓密,圆润的肩膀半露出被子外。
苏瑾十八岁生日,不让他送她任何礼物。
只说想去他家里,和他待在一起。
他们一起看了租来的碟,是部老片子,那部片子讲的是一对为不同政府工作的男女间谍,在不知彼此身份之下相爱,最后发现彼此是敌人的悲情故事。
有一段是描述男女间谍决定一起逃亡的剧情。
男主角握着方向盘问副座的女主。
“我们接下来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
女主笑着回答。
“只要和你在一起。”
苏瑾哭的很厉害,主动伸手过来握住他。
他还笑她那是电影,不要当真。
那片子的结局是男女主角拼命抵抗组织的追杀,但不成功,最后爆炸双双身亡。
他要送苏瑾回家,苏瑾却低头看着自己白净的脚丫子。
“我想留下来。”
“林琛,我想让你当我十八岁的生日礼物,好不好?”
林琛很难想象这是那个保守羞怯的苏瑾会做出这种事,她向来是有些迟钝,反应慢一拍,元澄和大牛荤段子满天飞,她总是后知后觉,此时却像是鼓起了全部勇气,她抬头看他。
他第一次觉得人能在一张脸上表现出那么复杂的感情。
惊慌,害怕,勇敢,害羞,全都在那张涨红的脸上交织,她的眼泪在眼里淌,然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角。然后他抱住她,两人滚成一团。
在成年的这一年,他们也都从男孩与女孩的身份毕业。
朦朦胧胧间,林琛仿佛又看见苏瑾伏在他胸口上,这回她睁着眼。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你在看什么?”
“……看你。”
她又反手抱住他,贴着他的左胸膛,侧耳倾听。
“林琛,你的心跳声真好听。”
不知道为什么,她喜欢听他的心跳声,她说心跳声骗不了人。
“像有只温暖的小鸟在胸膛里面。”
“我是个爷儿们,胸膛里面藏的应该是鸿鹄,鸿鹄之志。”他打趣的说。
她咯咯笑,发尾轻轻扫过他光裸的锁骨,痒痒的,但不觉得刺,有一股好闻的洗发水香气,不晓得用的是什么牌子,那香味不清甜,反而有股奶.香味,让人直想埋着头嗅。
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
顺着往下,嘬那些牛奶白的肌肤。
“林琛,我想和你在一起。”
“……去哪里都好。”
后面两天他在床上昏昏沉沉,不断重复做着这个梦,梦境最后都断了,他记不得自己答应了没,他的记忆混乱。
就这么到了周六,苏瑾的守灵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