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琛刚上大巴就看见苏瑾。
苏瑾不爱坐在车中段之后,她坐在第三排窗边。
林琛来得晚些,车上已经坐了七八分满,十分热闹,吱吱喳喳聊成一片,但林琛很快发现微妙地方,女生几乎都聚集在第四排之后,霸占了大半的中段区域,于琦坐在后门附近,和她的小伙伴们聊着天,难得笑一笑,脸上也没显得那么寡妇了。
与之相较,苏瑾身边座位就显得零碎冷落,只有几个喜欢自个儿玩的同学坐着,低声谈着一些听了也绝对不想加入的话题。
王昌龄先到了,从后方探头出来朝他们招手。
“林琛!大牛,这边这边!”
“来了——!”大牛拎着大背包奋力挤过去。那背包之大,会让人以为他准备去雪山登顶七天六夜艰苦生存战。
“让让,让让!”
他顶着这么大一个背包过去,惹来一路上好几个女生皱鼻子翻白眼。
但大牛人缘好,很多班上女生找他帮忙搬东西什么的,他都二话不说应了,是以虽然惹了几记白眼,也没人埋怨他一句,让他头也不回挤到位置上。
“我坐这,那里给你坐……林琛?”人呢?
大牛一看,嗐,林琛还站在车门不远呢!
“我不过去了,我就坐前面。”他补了一句。
“最近开始容易晕车,坐前面点。”
大牛愣了下,林琛天天跟他坐公交车最后一排,啥时有这毛病了?
林琛直接坐在苏瑾旁边。
后面几个女生站起来看了一眼,然后又坐回去嘀咕。
在这个一男一女晚上共同操场散步都会被当八卦话题聊的时期,林琛的行为当然也很快被品出不对劲来。
几个女生咬耳朵。
“林琛不是跟程子云在一起吗?怎么又跟苏瑾……?”
“原来是渣男!?”
“怎么看程子云都甩苏瑾几条街吧?也不知道怎么想的。”
“也不一定,你没看那些绿茶白莲花,都是这样,装的一脸无辜勾引人,她自己坐的离我们隔个位置,反而搞得像我们排挤她一样。”
事实上,苏瑾还是最早到的。
“林琛也是眼瞎。”
她们忿然点头,没发现于琦不知何时安静下来,视线直往前瞄。
苏瑾没想到林琛会突然坐下来,惊着盯着他看。
林琛也不在意,从背包里捞出垫板,夹着一叠画纸和麦克笔,最上面那张画纸画了一些内容,是一个人侧身,用尽全力呐喊,而他的呐喊却变成无数混乱卷曲的线与螺旋,在一个圆圈中出不去。
线条潦草却充满张力。
苏瑾不由得盯着出神了。
直到林琛一手按在图上,遮住了大半的人影。
“再看下去我要收费。”
苏瑾闹了脸红,缩回去坐着,半晌,又像只从巢里探出头的雏鸟。
“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林琛一下愣了。
一模一样。
重生前,苏瑾第一次看他的画,说的也是这句。
可能他确实继承了画家父亲的血液,林琛从小就对绘画有兴趣,但在林琛那位精神失常偏执的母亲发现后,这件事变成一场噩梦。
林琛的母亲本就把林琛视为挽回婚姻的重大筹码,发现林琛的绘画天分以后,更是深信不疑,一门父子全是名画家,给他养了这么个好儿子,以后林琛的父亲都要求着和她复合,两人和和美美过日子。
当过多的神经质期待与压力砸在年幼的林琛身上,林琛的作品很快反应出一个孩子的精神状态,他母亲求好心切,要让自己孩子出名,拿着林琛的作品四处参赛,但那些扭曲浓烈的线条和与儿童画格格不入的阴暗色彩,让他比赛成果除了一开始小有成绩,后面那是屡战屡败。
甚至有主办单位直接打电话来,建议他母亲不要再送孩子作品来比赛,先带林琛去看心理医生吧!
母亲从一开始咒骂这些人狗屁不通不懂艺术,到后面也埋怨起了林琛,都怪他没本事得奖,一直画那些阴暗深沉又恶心的内容,但即便挨了无数殴打和痛骂,林琛仍然改不过来。
他没见过明亮温暖,那怎么画呢?
甚至为了维持自己的精神平衡,作画成了林琛宣泄痛苦的方式。
不断的画,不断被否定,不断被殴打,不断的画,不断被撕毁,不断被殴打,生活就是无止尽的螺旋。
林笑来依靠他们以后,情况才改变了。
十四岁的林笑,已经是半个大人了,当她意识到这位亲生母亲对弟弟的虐待时震惊极了,她挺身而出,有好几次把林琛抱着替他挨打,林琛就从林笑的臂弯看出去,惊恐的眼中映出母亲高举用火烤的热烫锅铲的神色——
至今他都无法用文字表达出来。
林笑背上还留着当时烫伤的疤痕。
母亲从父亲去世后也绝望了,发疯似地虐待了姐弟俩一阵子,就开始陷入自暴自弃,整天躺着不肯动弹,最后也被医院辞退,整天缩在自己房里,翻看着那些父亲当年给她画的素描。
林琛也看过,那些画纸被抚摸的太多次,上面都起了一层绒感。
那上面的母亲笑的羞涩,甜美,齐肩的短发整齐的撩到耳后。
他一直是不能理解的。
不能理解那样的母亲,也难以想象那个只活在照片和自己想象中的父亲。
在母亲不要求后,林琛也不画画了,那种自发性的绘画本能,随着那段记忆被封印到心底深处,因为伴随这种天赋的痛苦太多,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扛着痛苦继续发展天赋功成名就。
只偶尔心血来潮画点简笔小漫画或者速写,大学时被苏瑾看见了。
“我觉得,你,画得很好。”
“是吗?我不觉得。”
“林琛,你能画一幅送我吗?画我怎么样?”
“不,我不想,这些东西不值得送任何人。你要喜欢,我们花五十块钱找个街上的速写画师吧!他们画的比我好看。”
当时他直接拒绝了,苏瑾看了他半晌,像是看出什么,体贴的没有继续强求。
“那就不用了。”她说。
“为什么,你不是想被画吗?”
当时苏瑾往前两步,是冬天,她的脚印在刚下新雪的雪地上踩出一个个细巧脚印,新买的鹅黄毛线帽上面绒球随着她的步伐一颠一颤。
“那不一样,林琛。”她转过头来,微笑中有一丝调皮与无可奈何。
仿佛林琛就是个孩子,啥也不懂。
“那都不是你——”
林琛垂下眼睫,翻过一张新纸,提起笔来。
“苏瑾,我给你画一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