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狂想曲-XI 决绝
诡异的小山谷中，白发女孩小心地把头从隐蔽的树丛中探出，谨慎地观察着中央伫立的神秘建筑。
看建筑的样貌，似乎是一幢修道院，不过造型颇为奇异，和琪亚娜之前见过的那些都有所区别。
不知为何，琪亚娜能够清晰地感觉到，这里，似乎就是她此行的目的地。
从树丛中站起身来，琪亚娜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将重剑提在手中，缓慢地接近着寂静的修道院。
她的防备是这样的充足，以至于当崩坏能凝成的黑雾毫无征兆地浮现在门边，状若幽魂的死士出现在黑雾之中时，琪亚娜虽然被吓了一跳，但很快反应过来，将重剑横在身前，警惕地看着这个不寻常的死士。
这个死士和她之前见到过的那些有着明显的不同。他，或许应该称为它才合适，并没有身体，而是借用浓稠到近乎实体的崩坏能凝成自己的躯壳，光是看着，就给人一种遍体生寒的感觉。
“走吧，这里的主人不欢迎你。”
这个不应该被称为“死士”，更适合被称为“阴影”的生物用沙哑的声音说着。琪亚娜有些惊讶，这样的存在居然有着足以开口说话的高级智能？
不过，比起这个，她更关心的是它说的内容。
“这里的主人？她为什么不欢迎我？”
或许连琪亚娜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她”的称呼不经过大脑的思考就已经脱口而出（拉丁语的“她”是“ea”，而“他”是“is”，“它”是“id”，所以可以直接从琪亚娜的发音中判断出来她用的是哪个词。这个世界线的琪亚娜是罗马人，当然说的是拉丁语）。
“阴影”不再开口。漆黑的铁链带着哗啦啦的声响从黑雾之中蔓延而出，像毒蛇一般盘绕在它的周身。
“你挡不住我的。”
琪亚娜手中大剑一横，美眸冰寒。
“我知道。”
“阴影”发出一阵阵令人汗毛直竖的厉笑。
“我挡不住你，可‘我们’可以。”
笑声隆隆地响彻这篇山谷，无数个与它一模一样的“阴影”从修道院的各个角落涌现而出，数量多到足以让人绝望。黑雾之下，无数道狰狞的红芒锁定了琪亚娜的身影。
琪亚娜紧咬银牙。她知道，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她已经不能退缩了。少女无畏地迎着数不清的恐怖敌人，挺直了自己的脊梁。
最初的那道“阴影”身形瞬间移动，从它体内蔓延而出的漆黑铁链闪电般刺出，尖锐的顶端直刺向女孩的胸口。
源源不断的崩坏能顺着她的手臂灌注进大剑之中，在这种时候，琪亚娜早已毫无保留。崩坏能是如此的浓郁，以至于大剑的表面都翻涌起炽烈的火焰。这火焰是透明的，是肉眼看不到的，但只要是接近它的人，都会惊叹于它那可怕的温度。琪亚娜知道，这是崩坏能的火焰，也是她心中的火焰。
她大喝一声，手中大剑猛地劈砍而出，轰击在“阴影”身上。“阴影”周身缠绕的铁链寸寸崩碎，那诡异的黑雾也像遇到热油的积雪一般迅速消融，消融在大剑上附着的火焰之中。“阴影”连惨叫声也没来得及发出，就被无形无色的烈焰焚烧殆尽。
收住大剑，琪亚娜站稳身形，俏脸含煞地望着不远处那无穷无尽的“阴影”。
“你以为，你杀得死我吗？”
令人浑身发麻的狰狞声音同时从每一道“阴影”体内传出，可怖的笑声混杂在一起，传遍了这片天地。
铺天盖地的“阴影”向着琪亚娜扑来。少女来不及休息，就被卷入激烈的撕杀之中。“阴影”那么多，那么密集，以至于琪亚娜每一次挥舞大剑，都会劈死不下十道，但这些家伙就好像永远也杀不完一般，砍死十个，就会涌上来一百个；砍死一百个，就会涌上来一千个，怎么也看不到个尽头。
这究竟是什么？琪亚娜一边奋力抵挡着“阴影”的进攻，一边飞速地思考着。与她交过手的崩坏兽和死士不在少数，但琪亚娜可以确定，此刻面前的敌人是她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阴影”的数量没有尽头，但所有的“阴影”似乎都是由同一道意志所控制的，这已经超出了她的理解范围。
怎么办？琪亚娜知道，如果继续在原地和这些家伙纠缠，她迟早会被它们那恐怖的数量所拖垮，可她又不愿意放弃。越是见到这样诡异可怕的东西，就表明芽衣的处境越危险，琪亚娜又怎么能抛下她，选择独自离开呢？
眼角余光快速地向修道院里面扫去。那里没有灯光，漆黑一片，没人知道那里究竟有着什么。说实话，琪亚娜承认自己有些害怕，毕竟只要是人，就会对未知的事物产生本能的恐惧。但这点恐惧还不足以让她退缩，琪亚娜下定了决心，一边抵挡着敌人的进攻，一边缓慢地向建筑内部移动。
见到她的举动，“阴影”们似乎陷入了狂暴状态，它们的攻势也更加猛烈。显然，它们并不像让琪亚娜接近那里。
越向里走，琪亚娜的压力就越大。先前她只用抵挡来自前面的敌人，现在她则要应付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势。燃烧着烈焰的大剑在她手中上下纷飞，凌厉的剑芒快到让人看不清楚。晶莹的汗珠顺着琪亚娜的俏脸滑落，她的脸色有些发白，显然这对她而言也是不小的消耗。
在激烈的战斗中，琪亚娜穿过了修道院的大门，走过了长长的走廊，来到了中央的殿堂。这里的空间极大，足以容纳上千人，可现在却空空如也：没有装饰、没有摆设、没有座椅，甚至没有光。
借着门外投射而进的微弱光亮，只能看到在大殿的中央，孤零零的高台寂静地伫立在黑暗之中，似乎从这幢建筑诞生起就是这样，没有过一丝一毫的变化。
“芽衣！你在这里吗？芽衣！”
顾不得那么多，琪亚娜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少女清脆的声音在大殿之内回响，却没有收到一丝一毫的反应。
就在琪亚娜不甘心地想喊第二次的时候，脚下的地面突然一阵扭曲，可怕的“阴影”从石板下钻出，毒蛇般的锁链瞬间缠绕住女孩的双腿。琪亚娜一个没注意，站立不稳，重重地摔倒在地。
琪亚娜一惊，连忙一剑劈在“阴影”身上，将这恼人的偷袭者烧成灰烬，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经过这么一耽搁，那些在她身后紧追不舍的“阴影”们冲进了大殿，条条锁链带着呼啸的阴风铺天盖地般地向她袭来。
琪亚娜来不及站起身，只得用尽全力，翻过身来，将大剑横在身前，试图从这雨点般的攻击下保护那些致命的部位。至于那些不致命的位置……琪亚娜银牙一咬，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了。
就在少女以为即将被敌人的攻击命中时，低沉的雷鸣声毫无征兆地在大殿之内炸响，夹杂着崩坏能的刀光一闪而逝。等那强烈到让人暂时失明的紫光消失后，琪亚娜这才惊愕地发现，那些原本刺向自己的铁链竟然全部从中间断开，无力地散落在地上，而之前还悍不畏死地扑向她的“阴影”居然也畏惧地缩成一团，丝毫没有了之前那种嚣张的气焰。
“谁允许你们又进到这里来了？”
冰冷的女子声音缓缓响起。紫发女孩站在中央的高台上，背对着琪亚娜和“阴影”们的方向，手中提着还不断闪烁着电光的长刀。
“阴影”们的身体一阵战栗，争先恐后地向大殿之外逃去，那样子就好像那正一动不动地站着的紫发女孩是什么凶神恶煞，晚逃一秒就会被她碎尸万段一样。短短几个呼吸间，那原本挤满了大殿的“阴影”竟逃得无影无踪，一个也没有剩下。
大殿重新变得空荡荡的。
从刚才紫发少女现身，为她挡下“阴影”们的攻击时开始，琪亚娜就僵在了原地，怔怔地看着她。那声音，那身影，不就是她日思夜想的芽衣吗？不就是她就算是化成灰，也认得出来的芽衣吗？
“芽……芽衣……”
她颤抖着，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了。
“你……也走吧。”
芽衣依旧没有转过身来，只是轻叹了一声，淡淡地说着。
“芽衣！”
琪亚娜急忙站起身来。她现在真的好怕，怕芽衣再一次消失在自己的面前，留下自己孤单一人。
“芽衣，我是琪亚娜啊！我今天，就是来接你的。”
琪亚娜一步一步地向高台上走着。芽衣的呼吸声有些紊乱，小拳头紧了又松。终于，她慌乱地转过身来，琪亚娜能看到她脸上的泪痕。
“不……不要过来！”
芽衣有些惊慌地后退，带着哭腔喊道。琪亚娜心头一紧，但上台阶的脚步依旧坚定而执着。
“芽衣，是我不好，没有能力保护好你。可无论在你身上发生了什么，都没关系的不是吗？你救了小西琳，也救了我，说明你并没有失去自己崇高的情感和美德，说明你还是那个我最爱的芽衣啊……不管发生了什么，只要有我们两个人一起，都没关系的，不是吗？”
琪亚娜缓缓地走着，轻轻地说着。她的目光中饱含着无限的温情，脸上的微笑是那么的温柔，又是那么的哀伤，足以让每一个见到的人为之流泪。
“我们两个……吗？”
芽衣低垂着头，晶莹的泪珠从她的俏脸上滑落。
琪亚娜离她越来越近，芽衣猛地惊醒，她慌张地后退着。
“不要……别靠近我……”
芽衣扭过头去，向着大殿的后方跑去。琪亚娜停住脚步，低下头，美眸中闪过一丝落寞。
芽衣跑下高台，躲在大殿的角落里，一只手伏着石质的墙面，一只手将道拄在地上，这才能堪堪维持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摔倒。她无声地抽泣着。
琪亚娜轻咬着红唇，一步步地向她走去。她的脚步并不快，但是那么的坚定，那么的坚强。一步……两步……她缓缓走向角落里抽泣的少女。
“琪亚娜！”芽衣用她那已经哭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喊着，“求求你了，不要再管我了，好不好……好不好……”
“好啊。”
琪亚娜微微一笑。
“那就……来说说我吧。芽衣总说我是个不懂得照顾自己的傻瓜，只想着拯救大家，却每次都将自己弄得遍体鳞伤，那么……也好，我今天就自私一回吧。”
“芽衣，你知道，我最怕的是什么吗？”
略微停顿，琪亚娜并不给芽衣回答的时间，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是孤独。芽衣，你离开我以后，我经常会做噩梦，梦到你要走，梦到你转身离去，无论我怎样哭喊，怎样追赶，你都不肯回头看我一眼，直到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每当这个时候，我就会浑身发抖地从梦中醒来。而这更会使我感到绝望和痛苦，因为我只不过是从一个没有芽衣的世界，到了另一个没有芽衣的世界，仅此而已。”
“深夜里什么都没有，没有光，没有声音，只有压抑到令人窒息的黑暗。我想点燃床头的蜡烛，可我的四肢却怎么也动不了。不管我的大脑怎样命令，它们也只能颤抖着躲在被窝里，直到我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我会把头蒙在被子里大哭一场，什么时候哭累了，什么时候也就睡着了。而睡着，也不过是再次重复之前的噩梦，继续这样痛苦的循环罢了。”
“属于黑夜的孤独是寂静的，是令人绝望的，可属于白天的孤独却让人更加难熬。芽衣，我是一个开朗的人，身边也有许许多多的朋友，可在白天，我真的会感觉更加孤独。说起来，还真是讽刺呢。”
琪亚娜自嘲地笑了笑。
“我的朋友们都是很好的人，身上都有许多闪光的品质，可她们都有自己的事，都有自己要走的道路。她们很善良，很懂得为我着想，但她们不能真正地理解我，不能理解我的处境，理解我的想法。也许，夜晚的孤独是一个人在无人之处的孤独，那么白天的孤独，就是一个人在人海之中的孤独吧。无论到了哪里，我始终都是‘一个人’。”
“所以，芽衣，和我一起走吧，就算是……为了我，好吗？让我……不要再是‘一个人’了，好吗？”
琪亚娜的眼圈有些泛红。她走向芽衣，俏脸上依旧挂着温暖而忧伤的浅笑，让人心碎。
这次，芽衣没有再躲开她的怀抱。
静静地趴在芽衣怀里，琪亚娜闭上眼，感受着熟悉的温度。她紧紧地抱着芽衣，似乎永远不愿意松开一般。
“琪亚娜……”芽衣温柔地抚摸着她的秀发，“这么长时间，辛苦了。”
芽衣的怀抱，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令人安心。琪亚娜先前因为急于追寻芽衣的踪迹，不眠不休地赶了好几天的路，再加上刚刚与‘阴影’们高强度的战斗，早就精疲力竭了，现在一放松下来，很快就感觉到困意袭来。
“困了就睡吧，有我在。”
芽衣自然能看出怀中的女孩现在是多么的疲倦。她有些心疼地说。
“可是……”
琪亚娜强打起精神，支撑着自己保持清醒。
“等我睡醒以后，是不是又找不到你了？”
闻言，芽衣一怔，美眸不可觉察得黯淡了些许。
“不……不会的。”
“芽衣，你要答应我，不要再抛下我一个人……”
琪亚娜的神情令人心碎。
“我答应你，琪亚娜。”
芽衣握住了她那稍显冰凉的玉手。琪亚娜感到一阵又一阵的温暖从手上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心安和疲倦。她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不过，这一次的梦有所不同。芽衣近距离地端详着那张沉睡中的俏脸，从那上面，芽衣能看到幸福与甜蜜的浅笑。
看着琪亚娜的睡颜，芽衣能感觉到，先前自己那无比坚定的心正在不知不觉间动摇，心底的坚冰正在一点点，一点点地悄然融化。
琪亚娜……还真是自己最大的弱点呢……
芽衣的紫色眸子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她抱着琪亚娜，小心地站起身，走到墙边，将怀中的女孩轻轻放下，让她靠在墙上。
芽衣转过身，脚步顿了顿，迟疑地又转过头来。她实在……实在是不愿意离开这个女孩的身边。
脱下外套，轻轻地盖在琪亚娜身上，芽衣俯下身，在她的额头上留下一个吻。
“别着凉了，要照顾好自己。”
芽衣用那种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着。
终于，她不再留恋。
最后深情地看了琪亚娜一眼后，芽衣的身影融化在那浓稠到化不开的黑暗之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
大殿的门的朝西的，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斜阳就会将它那橘黄色的光投射而入，驱散无边的黑暗，留下长长的光影。
少女的睫毛一阵眨动，缓缓睁开了双眼。
身边，果然没有她呢……
琪亚娜的俏脸上扬起一个既苦涩，又失落的笑容。
和芽衣相处了这么久，如果在刚刚，她还看不出来对方的心思，猜不到她那份犹豫和逃避背后隐藏的是什么意思，那她也就真的是一只草履虫了。
只是，她不能明白的是，到底是什么东西，能够让她的芽衣狠心离开自己，甚至不惜违背她自己许下的诺言。
到底是什么呢？作为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芽衣的人，扪心自问，琪亚娜知道自己在芽衣心中的地位。既然芽衣选择了离开自己，那么这件事，对她而言，一定……非常非常重要吧？
琪亚娜也不知道自己此刻是什么心情。失落、沮丧、愤怒、不解、绝望……这些或多或少都有一点，可是却也都不足以形容她现在那一团乱麻的心境。
缩在墙角，琪亚娜环抱住自己的膝盖，将小脑袋埋起来，两行泪珠缓缓打湿了她的衣襟。
“为什么……为什么……”
一边抽泣，少女一边呢喃着。她的嗓子哭哑了，琪亚娜剧烈地咳嗽着，娇躯无力地靠在冰冷的墙面上，直到双眼都哭肿了，再也流不出一滴泪水，她才停了下来。
“芽衣……”她的声音嘶哑道让人心疼，“你真的……要抛下我‘一个人’……也抛下你自己‘一个人’了吗？”
没有人回答她。
“芽衣……我不怪你……”
琪亚娜费力地哽咽了一下，用手捂住自己发痛的胸口，后面的话，却再也说不出来了。
依旧没有人回答她。
再也不说什么了，琪亚娜伏着墙壁，用尽全身力气，挣扎了好久才站起身来。她缓缓地，一只手伏着墙，一只手紧紧地抓着芽衣盖在她身上的那件外套的衣角，向大殿外走去。
她低着头，没有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走到门口，琪亚娜转过头来，又看了一眼这令她的心里重新燃起希望、喜悦、幸福，但最终还是被绝望填满的大殿，轻叹一声，把背上的大剑取下当作拐杖，一瘸一拐地向外走去。
她单薄的身躯在夕阳的映衬下显现出清晰的轮廓。能看出来，琪亚娜瘦了，也更颓唐了，她实在是经历了太多太多。
她缓缓地走着、走着，直到消失在霭霭的暮色之中，消失在苍茫的森林里。
……
紫发少女玉手扶在门框上，一直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野的尽头。两行清澈的热泪顺着脸颊滑落，滴滴答答地落在石板上，悄然消逝。
随着泪水的消逝，她的神色逐渐被决绝和冷漠占据。芽衣转过头，紫色的眼瞳中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琪亚娜……等着我。我一定会战胜‘它们’，战胜‘它’，然后回到你的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