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狂想曲-XXIX（29） 西奈山
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金黄色丘陵上，从西南而来的狂风裹挟着沙尘，打在人们的脸上，让人感到有些发疼。
在现代化的二十一世纪，这里都是地广人稀的荒原，就更别提奥托正身处的远古年代了。荒凉的原野上看不到多少植物，入眼处尽是黄土和黄沙，让来到此处的希伯来人不禁怀疑，渡过了红海之后，他们到底是离应许之地更近了，还是更远了？
然而，希伯来人心中难掩的激动之情并没有被这恶劣的自然环境吓到。人们聚拢在一起，边走边讨论着就在刚刚发生在他们身上的奇迹。
“……我们真的就这样一路走着，走过了红海？”
基甸依旧有些不敢相信。小男孩此时正拖着一个装满了他和姐姐的全部家当的破旧编织袋，走在难民的队伍之中。
“没错！”朱安妮塔有些兴奋，“而且不仅如此，在我们走过了红海之后，海水又合拢了，把那些紧紧追赶在我们身后的可怕家伙全都淹死了，我们安全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基甸歪着小脑袋。
“是我们的主教大人。奥托主教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有他在，什么困难都吓不倒我们！”
朱安妮塔有些兴奋地蹦跳着，将双手举得很高。
“切，我还是觉得那个天使大姐姐会更厉害一点……”
小基甸撇了撇嘴。他的话吓得他的姐姐连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小心地向四周观察着。
“嘘！小声点啊！咱们怎么敢说主教大人的坏话……”
“这怎么叫坏话嘛，这难道不是事实吗？”
只有六岁的小男孩并没有关于“主教”、“权威”之类的概念。在他纯真无邪的心里，大约只是将奥托归入了很厉害的那拨人之中罢了。
而朱安妮塔并不这么看。稍大一些的女孩已经隐隐间有了些许忌惮，她知道，要是弟弟这些大不敬的话被人听到了，恐怕会被那些奥托的狂热追随者们群起而攻之吧……而这样的家伙在现在的希伯来队伍之中比比皆是。
“我可是很尊敬主教大人的。”这句倒是朱安妮塔的真心话，“长大以后，我也想加入天命教会，像现在的主教大人那样保护大家，带领大家！”
……
类似的对话在队伍的各个角落里进行着。
奥托将分开红海的奇迹用双手捧着，送到了大家的面前，这无疑在希伯来人之中造成了巨大的影响。其影响之深，甚至超过了渡过红海，摆脱追杀这件事本身，以至于千年后的历史学家在研究为何希伯来人能成为人类之中第一支拥有神性的民族时，大多将此作为开端。
然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现在并没有多余的心思关注这些。
……
巍峨的西奈山上，隐约间能看到一个人影。人影遥望着北方，金发在干燥的微风中飘扬。
奥托很早就离开了大部队。他知道，渡过红海之后，已经不会再有什么需要他出手才能应付的危险了。他一个人骑着马，漫步在红海东岸的干旱平原上，后来索性连马也不骑了，而是一步一步地，攀登上了脚下的这座山峰。
“奥托，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哦。”
脸庞上浮现一抹微笑，奥托看了一眼遥远北方那被阳光染成金黄色的地平线，闭上眼睛，身体就这样缓缓地向后倒去。
……
头有些晕，眼前一片白茫茫的，好像还有黑色的星星在其中旋转。周围暖洋洋的，只有阳光晒在身上的感觉告诉他，这不是梦境。
奥托挣扎着睁开眼睛，努力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事情。
最初的记忆是什么呢？奥托拼尽全力想要追溯到这一切的尽头。他感觉头脑朦朦胧胧的，好像记忆被谁蒙上了一层薄纱一般，需要仔细地将之掀起，才能窥见其后的真相。
对了，是在雪原上。奥托忘不了那个夜晚，那时，自己和心爱的卡莲正在雪原上散步，却遭到了逆熵的瓦尔特偷袭。他和卡莲说着一些自己听不懂的话，然后将放弃了律者权能的卡莲击杀。卡莲附身在神赐的圣十字上，由塞西利娅带去了至圣所，而自己则启动的重生程序，在另一具魂钢身体上复活。
在那之后，重入至圣所的卡莲将他拉进了一个与先前截然不同的世界之中。在那里，自己变成了骄傲的罗马执政官，重演着罗马被崩坏覆灭的历史。他在百般无奈的情况下尝试推动不完整的女武神计划，以求改变罗马被崩坏灭国的历史，可遭到了无数的阻力，他本人也在罗马城郊的决战中被击败，落得个流亡埃及的下场。
在埃及，曾经的附庸，埃及国王托勒密密谋刺杀他，将他的首级献给瓦尔特邀功，而卡莲则重新降临在他的身边，将他带到了这个时空，也就是几千年之前的埃及。
然后呢？在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奥托感觉到意识一阵昏沉，怎么也想不起来。
力量逐渐恢复了。奥托尝试从地上爬起来，坐在一旁的石头上，观察着周围的情况。
荒凉、崎岖、干旱，这就是这里给奥托的第一印象。突然，一个念头涌入奥托的内心：这里是西奈山。虽然毫无缘由，但奥托可以确定，这里就是西奈山，仿佛是……有人将这个答案送到了他的面前一般。
“西奈山……红海……埃及……”
奥托反复品味着这几个词语，那双重新变回碧绿之色的眼瞳微微眯起。
他想起来了，不光想起了自己带领希伯来人反抗埃及法老奴役，前往应许之地的使命，还想起了那个谜一般的少女。她和卡莲的样貌一模一样，却声称自己不是卡莲，还夺取了自己的身体，将自己的灵魂封印。
她究竟是谁？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奥托想着、想着。不过这次，可没有人再将答案送到他面前了。
就在这时，一束不知从何而来的光照在了他的脸上。奥托全身打了个激灵，他能感受到，这束光里蕴含着的神圣气息。
“那是……什么？”
奥托震惊地抬起头，寻找光芒的源头。湛蓝的天空之上，好像是被谁开了个小洞一般，一束白光正投射而下，不偏不倚地照在他的面颊上，显得有些不同寻常。
白光越来越盛，光束越来越明显，直到变得过于炫目。奥托的双眼被刺得发疼，只好在条件反射之下闭上了眼睛。他感到面前被白芒充斥着。
有什么东西在那光束里面！奥托也不是寻常之辈，与无数敌人交手过的经验给了他非同寻常的直觉。虽然没有任何的感官告诉他，但奥托可以确信，一定有什么东西顺着那条光束来到了这片天地间，而且还在离他越来越近。
是敌人吗？如果是，那这将是他有史以来面对的最棘手的敌人！
奥托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高度兴奋的状态，双拳紧握，随时准备有所动作。不过，在这五感全被屏蔽的状态下贸然行动，势必要承受极大的风险。奥托的性子不允许他有这样冒险的行径，他决定小心行事。
光芒逐渐减弱，直到他能睁开眼睛。奥托猛地张开眼睛，目光向四周飞速扫视着，却是发现，白发的天使正缓缓从天空降下，落在他的面前。
之所以说是“天使”，那是因为此时出现在奥托面前的白发少女真的是一副天使般的打扮：雪白的羽翼在身后扇动，洁白的衣裙包裹全身，金色的光环悬浮在披散在肩头的白色秀发之上，让她整个人显得圣洁而美丽。
看着面前金发少女那目瞪口呆的模样，少女不禁莞尔一笑。
“果然，我还是平时那副黑袍修士般的打扮更合适吗？”她自言自语着，“可是，这明明是我在圣阶前的标准形态啊……”
奥托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些什么。一方面是因为她的声音实在是太小了，另一方面是因为，奥托此时正因为这位天使的容貌而陷入深深的震撼之中。
这样貌……不就是卡莲吗？不，不对，她不是卡莲！奥托想起了那天在小山谷中发生的事。
“你……你是那天夺取了我的身体控制权的女孩！”
他有些警戒地向后退了一步。
“没错。”少女微微一笑，“所以我想先向你道歉。未经允许就擅自使用了你的身体，实在是对不起啊。”
“不，先不说这个。能告诉我你是谁吗？”
奥托依旧一副不肯相信眼前之人的样子。
“我？哦对了，我好像还没做过自我介绍吧。我是约书亚啊。”
白发少女慵懒地靠在树干上，藏身在树冠的荫蔽之下，似乎明媚的阳光会让她感到有些不适一般。这棵树是荒凉的西奈山上唯一的植被，树高达到数十米，大有参天之势。根须虬劲有力地埋在土壤里，焕发着无与伦比的生机，与周围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约书亚？”
奥托听过这个名字。那是自己还在罗马当执政官的时候，就听说过这个危险的家伙。根据情报，这位崩坏的使者似乎是附身在一个叫西琳的小女孩身上，在下高卢的图卢兹被琪亚娜和齐格飞所救，带到了罗马，还引发过不小的破坏。
“约书亚？你为什么会附身在卡莲身上，卡莲在哪里？”
奥托有些急切。可少女接下来的话，却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附身？不不不，放心吧，我并没有附身在你心爱的小姑娘身上。我本来，可就是这个样子的哦？”
“什么？”
奥托碧绿的眼眸缓缓睁大。
“好啦，现在可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约书亚转过身，纤纤玉指指向北方。
“那里是迦南，也就是应许之地。带着你的族人去那里吧，那里不会有崩坏的侵扰，应该算得上是人类最后一片纯净的乐土了。好好利用它哦。”
“那你呢？”
奥托一下子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看样子，面前这个自称约书亚的少女之前是为了带领希伯来人摆脱追杀，前往迦南才夺取他的身体的，并没有什么恶意。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又在这里，将身体还给了自己？她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还真是个爱刨根究底的家伙呢。”约书亚叹了口气，“我会离开，不过不会走远。我会在这一带的荒原间徘徊，如果你什么时候需要我的帮助，就再来这座山，我自然会现身的。”
“你不去迦南吗？”
“不去……来，看看这个吧。”
约书亚走出树叶的阴影。这时奥托才发现，白发少女的眸子，已经完全变成的漆黑之色。
为什么会这样？自己先前见到她的时候，她的眼睛还是蓝色的啊？奥托不知道瞳色的变化意味着什么，但他清楚，这对于面前的这个少女而言，似乎是一件沉重的事情。
“迦南是神赐给人类的安身之所，是纯净无暇的圣地。崩坏兽和感染了崩坏的死士无法接近，正是因为他们身上所承的罪恶，被这片纯净的土地所排斥的缘故。“
约书亚眺望着远方的地平线，俏脸上闪动着忽明忽暗的情绪，让人捉摸不透。
“也正是因此，那些背负着罪恶的人一样无法进入迦南。不幸的是，人类一生下来便拥有着原罪，又在后天的生活中积累着这样那样的罪孽。就算是最纯真的儿童，身上也或多或少有些会被迦南排斥的因素。”
“这些天来，即便是我在控制着你的身体，但你应该也有些意识，能感知周围发生了什么吧？”
约书亚的目光转到奥托身上。
闻言，奥托一怔，旋即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白发少女。
“什么？难道说，你是在……”
“没错。”约书亚打断了他的话，“我不需要睡眠。白天我带领希伯来人前进，晚上则穿梭在营地之中，接触着一个又一个灵魂。人们的性格千奇百怪，但灵魂却有着不可思议的共通点，而我恰巧又拥有着看穿这些共通点的可悲能力。”
少女自嘲地一笑。
“是的，我在吸纳他们身上的罪恶。你不用担心，昨天晚上，我已经把最后一个人身上的罪孽剥离了。也就是说，你可以带着他们，平安地进入他们梦寐以求的地方，过上安宁祥和的生活了。”
奥托低着头，他不知道应该用怎样的心情去面对这个谜一般的女孩。
“所以，你知道我为什么不能和你们一起进入迦南了吧？还有，既然知道了我的心中蕴含着无与伦比的罪恶，那还不赶紧让开放我走？我可不能保证，能一直控制住自己不伤害别人。”
约书亚有些不耐烦地挥了挥小手。成千上万人的罪恶此时正汇集在她的心中，即使是她，也有些吃不消吧。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奥托并没有为她让开下山的道路，而是依旧挡在她的面前。
“卡莲在哪里？”
他直直地盯着对方那双漆黑的美眸。即使知道这之中隐藏着多么深重的暴戾，他也毫无畏惧。
“不告诉你。”
约书亚有些烦躁了。
“把卡莲还给我，否则，无论如何也不能放你过去！”
奥托一咬牙。即使他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想要杀死自己，恐怕就像踩死一只蚂蚁那样简单，可他还是不依不饶地挡在她的面前。因为一旦错过了这个机会，他就真的不知道，应该怎样才能让卡莲回到自己身边了吧……
黑色的眼眸微微眯起，约书亚从上到下打量了奥托一番。
“这个傻瓜……”
虽然摆出了一副相当无奈的表情，但一抹谁也无法察觉的温柔笑意正从约书亚的目光中闪现。
“真拿你没办法。到迦南去，在合适的位置重建第三圣殿……不对，现在这个时空应该是叫第一圣殿……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建起圣殿后，你自己一个人进入其中的至圣所，卡莲自然会在那里等你。”
“好了，让开吧。否则，我真的会伤害你的。”
奥托乖乖让到一边，目送约书亚一步步走下西奈山。约书亚走得很慢，在往下走的过程中，她的刑形态也发生着很大的变化：光环消失了，羽翼不见了，沉重的黑袍悄然浮现，盖在她身上，隐藏着少女曼妙的娇躯。等到走到山脚下，她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朴素的黑袍修士模样。
约书亚向前走着，直到消失在起伏的群山间。少女一直没有回头。
深吸一口气，奥托也抬起脚步，默默地向山下走去。那里，已经能隐约看到希伯来人队伍的前端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