崩坏狂想曲-XXXXIV（44） 安魂曲
不行，她还不能死在这里！
强烈的愿望涌上了少女心头，她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从地上站起来。可是，有的时候，人的愿望并不能改变一切。她太虚弱、受的伤太重了。失血过多使得少女的俏脸苍白下来，和脸上沾染的鲜血形成鲜明的对比，显得娇美而妖异。
无论如何，她也要活下去，要重新站起来。米娅是一个固执的女孩，认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到。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自己的名字，虽然喉咙已经发不出声音，但她灵魂的叫喊声依旧在脑海中激荡着，牵动着整个精神世界的震颤。
……
击杀了这个看起来是对方首领的骑士以后，保罗并没有过多停留，而是将目光转向别处。现在罗马军队的战线已经是千疮百孔了，到处都在溃退，即使是他，也感到一丝分身乏术的无力感。
尽量多拖延一点时间吧。迪欧尼安已经死了，瓦勒良因为重伤被送往后方，琪亚娜也因为和芽衣的战斗而踪迹全无。保罗不得不接过指挥权，下达了全军撤退的命令。他希望能从凶恶的崩坏手中保存更多的有生力量，投入到未来保卫罗马城的战役之中。他知道，那必将是一场更加惨烈的战斗。
就在他思考如何才能将敌人拖延地更久的时候，不远处的异动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保罗难以置信地转过头，发现先前那个被他的攻击砸下马去，已经没有了生命气息的骑士正缓缓地从地上爬起来。
铁质的头盔悄然滑落，露出耀眼的金发。保罗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副染血的盔甲之下，竟是一个年轻的姑娘。
米娅冷冷地注视着他。那种目光使得保罗遍体生寒，仿佛正在看着他的不是一个十几岁的女孩，而是一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魔一般。
上千年的悠久岁月，无数次的生死战斗证明了保罗不是一个会因为恐惧就畏缩不前的人。高高举起手中那根和卡莲的极其类似的拐杖，保罗开始吟唱他那古老而庄严的安魂曲。
这种根据所罗门王的赞美诗改编而来的安魂曲带有摄人魂魄的音调，如果对其没有足够的理解，充其量只能模仿它的节奏，但永远无法达到让人心为之沉醉的魔力。
……
保罗守护至圣所已经有上千年了。在真实世界的罗马灭亡之时，这位昔日的传教士本来正在罗马城。他帮助已经皈依了天命的罗马皇帝一起，竭尽全力想要从崩坏手中拯救这座伟大的城市，可依旧没能阻止罗马的覆灭。
危急关头，保罗穿过正在燃烧的世界，逃进了安静伫立在黎凡特海岸山脉之上的至圣所。他并非畏惧战死在罗马城的废墟上，但仍然希望能够通过自己的双手，将罗马时代对抗崩坏的历程凝结成凝固的史诗，以便后来者查看。
保罗就这样留在了至圣所里，和远古的石壁、昏暗的殿堂和泛黄的羊皮纸相伴了上千年。漫长的岁月足以让凡人的身躯腐朽，但至圣所给予了他足够的庇护，使得保罗得以逃脱时间的咒语，直到遇到卡莲为止。
从见到卡莲的第一眼开始，保罗就明白她会是个非凡的人物。白发少女怀揣着对于旧天命的愤慨，急匆匆地走上圣殿山的台阶，叩响圣殿的大门，询问关于天命和信仰的秘密。
事实也证明了他的眼光没有错，至圣所没有拒绝她的呼唤，还给予了她与圣十字同行的恩典。虽然卡莲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至圣所，但保罗知道，她一定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履行着自己的使命。
变化发生在不久前。经过一场律者之间的仇杀，卡莲不得不回到圣殿山，将自己的灵魂从已经崩溃了的身体中抽离出来，借助圣十字获得新生。紧接着，她就将奥托、自己，还有许多她熟悉的人卷入了这个奇幻的世界，让他再一次得以呼吸来自千年之前的、罗马时代的空气。
回到这里，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保罗也是感慨良多。可他还是兢兢业业地做着属于自己的事情，重复着那些在记忆中已经有些模糊的工作。就这样，他将天命信仰又一次地撒播到罗马的土地上。只不过，这一次，保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愿望。
即使是在虚幻的世界里，即使那些事情早已发生，可保罗还是希望再守护罗马一次。他希望让这个世界里的罗马逃脱被崩坏毁灭的命运，只有这样，他才能放下那个已经被他执着地铭记了无数岁月的遗憾。
……
安魂曲缓缓地流淌着。保罗熟悉它的每一处词句，虽然希伯来语以晦涩拗口著称，但就是只有这种古老的语言，才能完完全全地展现这些赞美诗独特的魅力。
如果与他对敌的是约书亚或者卡莲这样的恐怖家伙，保罗扪心自问，自己这种程度的安魂曲恐怕并不会起到什么效果，不过，对面那个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小姑娘明显没有达到那样的程度。她仅仅是将自己本就已经因为疯狂和杀戮而沦陷了的心智出卖给了崩坏，换取延续生命的力量罢了。
说到底，那个可爱的小女孩早就跟随着她的哥哥一起死去了。现在正一步步走近保罗的，不过是她偏执而不可理喻的念想。
朦胧的白色微光包裹在女孩周身，尝试着将她净化。源源不断的崩坏能如同喷泉一般从她体内涌出，抗拒着安魂曲的能量。
狂暴状态下的米娅感受到了不适，通红的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保罗，向他猛冲而来。年迈的主教没料到她的速度竟然会如此之快，在她的攻击下仓促后退，显得有些狼狈。
现在的米娅早已不需要武器了，她的四肢和躯干就是最好的武器。距离已经近在咫尺了，米娅一拳砸向保罗，少女白玉般纤细的小手因为血液的过度流失变得更加白皙了。
来不及躲闪，保罗将拐杖横在胸前，与米娅的拳头撞在一起。拐杖上附着的庞大能量瞬间爆裂，将女孩的手炸得鲜血淋漓。
似乎是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一般，米娅唇角勾起一抹冷笑。现在的她，能够用来杀人的，可不仅仅是崩坏能。
保罗惊骇地发现，米娅身上飞溅而出的鲜血落在他所操控的能量团上，竟然迅速地腐蚀着接触到的一切。少女的血液并没有因为重力而落向地面，反而从四面八法向保罗包围而来，封锁了他所有的退路。
不对劲！
保罗的面色一阵变幻。丰富的战斗经验一下子就让他意识到了现在局面的诡异与危险。无论如果，就算这个小姑娘获得了无比庞大的力量，她都不可能在刚刚获得这种力量，完全没有时间熟悉和学习的情况下将刚才那一幕上演在他的面前。
那种凌厉的攻势，那种果断的决心，那种不顾一切的疯狂……一瞬间，保罗的精神有些恍惚，那个黑袍白发女孩的身影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现在的米娅给他的感觉……就和当初的卡莲一模一样！她们都已经作出了，为了某种事情而不顾一切的觉悟！
不对，这种感觉还不是卡莲。保罗可以很清晰地感觉到米娅身上那强大到令人战栗的邪恶，那种气息……是崩坏，是约书亚！
大喝一声，保罗手中的拐杖遥遥指向米娅的额头之处，体内能量没有丝毫保留地倾泻而出，在拐杖顶端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能量漩涡。
保罗死死地盯着站在他不远处的米娅。他正在进行的行动是如此的耗费心神，以至于他已经顾不得对自己周身进行任何的防御了。腐蚀性的血珠穿透了护体的能量，如同尖刺一般扎进保罗的身体。
汩汩的鲜血染红了主教全身，保罗再也没有站立的力气，瘫坐在地上，借助拐杖支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喘着气。可以看出，这个白发苍苍老人已经接近了极限。
透明的人影从拐杖顶端的漩涡里钻了出来。金发少女如同刚睡醒一般睁开美丽的眸子，惶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随着目光定格在不远处那个鲜血淋漓的怪物身上，女孩也陷入了呆滞。
“没错。”保罗咳出一口鲜血，“她就是你。”
“怎么会！”米娅的灵魂哭喊着，“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会变成那个样子！”
保罗不再说话，也许是因为没有了说话的力气，也许是因为视觉带来的信息已经足以让米娅感到震撼，无需他多言。
对面，“米娅”也发现了她的灵魂。对于这个身上没有沾染半点崩坏能的纯洁家伙，她带着一种本能般的厌恶。“米娅”身形展动，如同闪电般冲向那一抹虚幻的灵魂，状若疯魔。
“不！”
除了绝望和哭泣之外，脆弱的灵魂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择。米娅瘫软在地上，可地面也已经无法承载她无形的躯体了。米娅感觉自己周围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连一棵能抓住的救命稻草都不存在。
自己要死了吗？
自己本来早就已经死了吧？
少女的头脑中只剩下了这个念头。
……
“米娅……米娅？”
有人一遍又一遍地，呼唤着她的名字。
不，她不能睁开眼睛。米娅知道，一旦自己睁开眼，就会看见那个丑陋的、邪恶的、令人恐惧的，还被别人称为她自己的生物了。
“米娅？米娅？”
声音还在耐心地重复着。突然，米娅娇躯一颤，一抹不可置信的惊讶拥上她的心头。那温柔的语气，那印刻在她灵魂中的语调……不会错的，是他，真的是他！
少女颤抖着睁开眼，看见了那个正微笑着看着自己的青年。
“……哥哥？”
米娅呼喊着，泪水不争气地夺眶而出。她用尽全身力气向前扑去，却穿透了哥哥的身体。她到现在才发现，哥哥和自己一样，都是透明的、朦胧不清的。
“米娅……”
苏尔克姆伸出手，抚摸着米娅的小脑袋。虽然碰触不到，但他的手依然停留在少女柔顺的秀发之上，来回摩挲着。某一瞬间，米娅真的感觉到了其上蕴含的温暖和情意。
“都是哥哥不好。”
苏尔克姆的目光有些黯淡，自责地轻叹了一声。
“哥哥！我该怎么办！”
如同沙漠中的旅人看到了清泉一般，米娅的心头重新焕发出了希望。那份希望是如此的强烈，激荡在女孩的心中，让她自己都能听见自己灵魂的回响。
苏尔克姆当然知道自己妹妹正在想些什么。他转过身，目光扫视着他们所处的这片纯白的世界。
这是一个梦幻般的世界，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日月星辰，只有他和米娅两个人，以及……不远处那个沐浴在鲜血之中的少女。
“那个怪物不是你。”苏尔克姆轻轻地说着，“或者说……你不该变成那个样子。米娅，你还是我心爱的妹妹，永远都是。是哥哥没能保护好你，也没能保护好自己，你没有错……”
“哥哥，带我一起走吧！”
米娅激动地伸出小手，想要像以前那样再一次抓住哥哥的衣袖，可她的手还是令人绝望地穿了过去。
“打倒她，哥哥就带你走。”
苏尔克姆微笑着看向她，眼神中带着温柔和鼓励。
看着哥哥的眼神，米娅深吸了一口气，坚定地点了点头。她知道，哥哥绝对不会骗她。
缓缓踏出一步，米娅娇小的身躯挡在苏尔克姆身前，直面那个刚才还令她恐惧到发抖的怪物。
“米娅”也注意到了这里的异变，她有些不满地撇了撇嘴。为什么？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想给哥哥报仇，向代替哥哥，见到胜利的盛景的米娅，为什么苏尔克姆会站在她的身后！
像是最心爱的玩具被抢走了的小孩一般，已经身负重伤的女孩将自己这副已经残破不堪的身躯抛在脑后，带着嫉妒和怨念冲向米娅。米娅静静地注视着这个冲向自己的少女，张开了双臂。
看到她的动作，“米娅”一惊，可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太近了。“米娅”一头撞进了她的怀抱，她身边环绕着的崩坏能发挥着惊人的破坏力，肆意侵蚀着米娅的灵魂。
米娅的身形越来越透明，可少女还是带着花朵般美丽的微笑，拥抱着自己残破的身体，慢慢闭上了眼睛。
“哥哥，现在可以带我走了吗？”
……
保罗的意识越来越模糊。他活得太久太久了，如果不是至圣所的庇护，他恐怕早就归入尘土了。现在突然遭受了这么严重的创伤，他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在迅速地流失着。
如果在这里死去的话，现实世界里的自己会死去吗？
保罗思考着这个无解的答案。他知道，事实上，除了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卡莲，和那个神秘诡异的约书亚一般，没有人知道他们此时正身处的这个世界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所以，保罗也不知道自己会去向何方。
或许……能战死在守护罗马的战场上，也算是圆了他几千年来的一桩心事？
这是意识陷入黑暗前保罗心中涌现的最后一个念头。老人的身体栽倒在地上，他隐约间看见，在他不远处，米娅的身体也倒在了地上，没有了生命的迹象。
……
“阿提娅！”
琪亚娜来到这个她认识的姑娘身边。
“还好吗？”
阿提娅点点头，可她苍白的脸色却并没有显得多么好。
琪亚娜现在的心情颇为焦急。之前，她被芽衣困在了雷电牢笼之中，可芽衣并不愿意和她战斗。能够只以自己一个人牵制住敌人之中战斗力最强的存在，琪亚娜也就没有贸然行动。
谁知道芽衣竟然一句话不说，就将她从自己构建的雷电牢笼之中丢了出来。回到了战场上的琪亚娜才知道罗马军队已经战败了，她到处寻找大部队的所在，可所到之处竟全都是一些残兵败将，直到刚刚，她才遇到了第一位熟人，也就是我们年轻的女武神阿提娅。
“我没什么问题的，可保禄主教（保罗，读作“保罗”写作“保禄”，原因详见前文）的情况不太妙。”
相比于自己的伤势，阿提娅明显更加关注主教大人的情况。原来，她所在的女武神小队在战场上发现了重伤昏迷的保罗，就将他救了起来，一路护送到了这里。路上遇到了无数敌人的拦截，也使得女武神们遭受了不小的损失。
“快，让我看看。”
听说老主教受伤了，琪亚娜一刻也不耽误地来到了他的旁边。此时的老人依然处于昏迷状态，浑身上下都沾满了鲜血，脸色惨白，明显情况不太乐观。
“是谁把他伤成这个样子的？”
琪亚娜有些意外。她清楚，保罗主教虽然不具有女武神的能力，但也有着数不清的办法来提升自己的战斗力。面对这个深不可测的老人，即使是她，也得小心几分，不知道究竟是何方神圣，居然会对他造成这么严重的伤害。
双眸缓缓闭上，琪亚娜抓着保罗干枯的手臂，崩坏能小心地钻进老人的身体，探查着伤势的情况。许久之后，琪亚娜才睁开眼来。
“怎么样？”
女武神们纷纷围了上来。
“短时间内是不会醒来的。”琪亚娜摇了摇头，“不过，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维持着他的意识一般，就算伤势达到了足以致命的程度，保禄主教他老人家依然没有生命危险。”
听到她的话，女武神们这才松了一口气。自从她们加入天命，成为女武神以来，保罗就是天命的主教。对于她们这些年轻的姑娘而言，这个和蔼的老人就如同她们的爷爷一般，经常给她们带来关怀和爱护，也因此得到了许多女武神的拥护。得知他没有生命危险，她们还是相当开心的。
“迪欧尼安将军在哪里？为什么撤退会混乱成这个样子？”
琪亚娜转过头，问站在她身后的女武神们。对于琪亚娜的性格，这些女武神们也是多少有些了解，因此对于她如此直接的质疑和批判也没有表现出多少意外。
“将军已经牺牲了。”
阿提娅在她耳边低声说着。闻言，琪亚娜脸色一变。说实话，对于现在局势的危急程度，琪亚娜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可她实在是没有想到形势已经恶化到了如此地步。
“所以现在是谁在指挥军队？”
“……没有人。军方的司令部被一场致命的突袭冲散了，主教大人由伤成这个样子。现在的罗马军队，恐怕是在各自为战，谁也不知道应当如何行动。”
一位女武神作出了如此悲观的判断。琪亚娜一咬银牙，转身就走。
“卡斯兰娜大人，您要去哪？”
身后传来阿提娅担心的叫喊声。琪亚娜脚步微微一顿。
“……去找一位罗马将军，级别要足够高的那种。”
琪亚娜并没有说谎。如果是以前的她，遇到这样的局面，多半也会手足无措，但现在的琪亚娜已经不是那个天真的女孩了。既然布洛妮娅能够成为罗马的奥古斯都，芽衣能够成为崩坏的统帅，那么她又有什么理由畏缩不前呢？
她已经下定了决心，要克服心中的软弱和退缩，在溃退的浪潮之中承担起自己的使命。
可是，仅仅依靠她一个人是做不到的。尽管琪亚娜和布洛妮娅交情莫逆，可以以奥古斯都特使的身份发号施令，但对于罗马战士们而言，她这个陌生的少女依旧是外人。想要获得他们由衷的拥护，就必须争取到有话语权的将军站在自己这边。
“你们，把保禄主教保护好，将他安全地送到罗马城去。如果主教出了什么事情，你们都脱不了干系。”
琪亚娜的目光扫视过女武神们。年轻的姑娘们发现，这个年纪和她们相差无几的少女身上竟带着一层不怒自威的威严，让她们发自内心地想要服从她的安排。
话音落下，琪亚娜一刻也不停留，身形微微一颤，就消失在了这片战场之上。
……
淅淅沥沥的小雨依然下着。秋天的罗马是多雨的，温柔的海风吹拂着这座承载了太多历史的城市，用雨水洗刷着街道和建筑物。罗马的大街焕发出新的生机与活力，乍看之下，完全看不出这座千年古都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
有着漂亮的大理石柱的庭院里挤满了人。罗马的军政要员们忧心忡忡地挤在大门口，丝毫顾不得依旧纷纷扬扬的毛毛细雨。
“大家，都在这里干什么呢？”
蓝发少女缓缓走出房门。希儿披着一件斗篷，站在洁白的台阶上。朦胧的烟雨为少女的娇颜增添了几分梦幻般的美感，让人有着不敢接近的圣洁感。
“小姐……”
罗马城的守备官提庇乌斯向她行了一礼。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自从瓦尔特时代起就追随在布洛妮娅左右，现在也是奥古斯都下属的执政团中的一员。
“奥古斯都阁下已经有一天半的时间没有露面了。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无论我们谁要求见，都得不到任何的回答。所以……”
“姐姐的事情，有时候我也不方便插手。”
希儿叹了口气，显得有些为难。她自然知道是什么事情正在困扰着布洛妮娅。说实话，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能够帮助她。
“可是，奥古斯都阁下是我们所有人的主心骨。自从前线战败的消息传回来以后，整个罗马城都已经处于人心惶惶的状态之下。如果奥古斯都阁下依然不愿意露面，我们就真的没办法维持稳定的秩序了。”
提庇乌斯硬着头皮说道。
“所以，你们希望我对姐姐说些什么呢？”
希儿苦笑一声。与这些罗马的官僚们不同，相比于摇摇欲坠的国家，希儿还是更加关心她姐姐本人的情况。希儿知道，现在的布洛妮娅已经处于巨大的压力之下了，再要强求她出面，安抚恐慌的情绪，说些鼓舞人心的话，未免也太难为她了。
希儿真的不愿意看到，布洛妮娅本身承担着那样足以把人压垮的重担，还要强装笑容，将自信、无畏、乐观的一面展现在大家的面前。要是这样的话，姐姐的内心会多么劳累、多么辛苦啊。
“芙乐艾小姐，您是唯一能帮助罗马的人了。”
众人围了上来，环绕在希儿身前，言辞诚恳地说着。的确，现在的布洛妮娅已经越来越有王者的气质了，如果是别人敢在这种时候前去打扰她，说不定就会被暴怒的奥古斯都革职甚至是处死。
“不管怎么样，奥古斯都阁下一定都是想见到您的，不是吗？”
低低的声音从角落里传来。希儿循声看去，发现一个黑色短发的小女孩正怯生生地缩在角落里，看着这边的人群。见到希儿的目光投向自己，女孩吓得浑身一个哆嗦。
希儿的漂亮眸子睁大了。从她的眼中，人们看到了温柔和回心转意的神采。他们知道，劝说成功了。
……
轻轻的敲门声在书房里响起，如同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引起丝毫的回应。
沉默并没有让敲门者知难而退。敲门声又响了一会儿之后，古朴的木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隙，露出一只正在往里面偷偷观察的蓝色眸子。
书房的窗帘拉得死死的，不透进一丝光亮。银发少女坐在书桌前，一动不动地盯着面前桌子上摊开的地图。昏黄摇曳的火光让她那双大大的银色眸子中遍布的血丝显得格外明显。
布洛妮娅已经保持这个姿势整整一天了。她在强迫自己的精神处于高度紧绷的状态之下，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压榨出更多本就已经是满负荷运转的脑力，想出破局的方法。
一天以来，成千上万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呼啸而过，办法像雨点一般打在她的心头，可仔细推敲下来，其中竟没有一个是切实可行的。全神贯注让她感受不到身体上的劳累和饥渴，布洛妮娅实际上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但她丝毫没有停止思考的打算。
集中的注意力赋予布洛妮娅无与伦比的观察能力，对于身边的变化，她当然了如执掌。在房门被人推开一条细缝的时候，少女略微发红的眼睛迅速向那里瞥了一眼，眼神中带着的毫不掩饰的，因为被打扰而产生的怒火和不耐让希儿都打了个哆嗦。
在见到来者究竟是谁以后，布洛妮娅的眼神这才柔和了一些。她并没有说话，只是低下头，重新盯着那张灯火摇曳中忽明忽暗的地图。
希儿也没有打破这里沉寂的气氛。少女偷偷溜进书房，蹑手蹑脚地来到布洛妮娅身边，伸出一双小手，为姐姐整理着凌乱的发丝。
布洛妮娅的秀发显然是有一整天都没有打理了，凌乱中带着一丝颓态。希儿灵巧地将姐姐银白色的长发捋顺，让它们乖乖地垂下，披在布洛妮娅肩头。
摸头其实是一种相当冒犯的举动，特别是对于拥有奥古斯都这样身份的人而言。可是，面对着自己最亲近之人的举动，少女没有丝毫的反抗，任由希儿在自己旁边忙碌着。
“这样看起来就好多了。”
将每一缕发丝都梳得平整，希儿舒了一口气，微微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
布洛妮娅接下来的举动完全出乎了她的预料。希儿刚收回玉手，布洛妮娅就转过身，伸开双臂，把自己的妹妹狠狠地揽进怀中。少女的娇躯因为惊讶而僵了一瞬，就融化在姐姐温暖的怀抱中。尽管布洛妮娅全身都因为虚弱而微微发抖着，但火热的情感依旧顺着两人紧贴在一起的身躯，传递到了希儿的心里。
书房之中，布洛妮娅紧紧地抱着希儿，感受着怀中温柔的触感，缓缓闭上了双眼。她的小嘴张了张，但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布洛妮娅姐姐……”希儿替她说着此时最想说的话，“爱你……永远爱你……”
“希儿最好了……”
布洛妮娅的嗓音有些嘶哑，不过任谁都能听出其中的欣慰与释然。
“布洛妮娅姐姐已经很累了吧。来，先坐下再说。”
希儿乖巧地扶着她，坐在桌边宽敞的长椅上。两个的女孩的手依然十指相扣地握在一起。
布洛妮娅微笑着，用另一手揉了揉希儿的小脑袋。
“希儿，对不起，最近都没有好好陪你……现在虽然是非常时期，不过安全的地方还是很多的。明天……不，今天下午，我就派人护送你到西班牙去。等我处理完这里的事情，就去西班牙找你，咱们可以在那里阳光明媚的海滩上度一个月的假，到时候……”
布洛妮娅的语速很快，体现出内心中的不平静。罗马虽大，不列颠尼亚和高卢已经沦陷了，意大利是主战区，希腊、阿非利加和叙利亚又可能有奥托的残党会对她们不利。现在，也只有把希儿先送到安全的西班牙去。
希儿莞尔一笑，伸出右手，用纤纤玉指轻轻地按在布洛妮娅的嘴唇上，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希儿哪里都不去。”她握着姐姐手的力度不知不觉增大了，“希儿就在姐姐身边。”
听到自己妹妹的话，布洛妮娅轻咬着嘴唇，不过也没有再说什么。她知道希儿的心意，也知道如果硬要把她送走，自己一个人留在险境之中的话，希儿也会寝食难安的吧。
两个人如果太过熟悉对方，反而不需要花费很多话语用来交流。就像现在一样，希儿短短的两句话，就让布洛妮娅完全理解了她的所思所想，自然也就不会与她产生丝毫的争执，不会演变成所谓情感纠葛式的家庭伦理大戏。
“布洛妮娅姐姐，罗马人民正在呼唤你。”希儿的表情非常认真，“如果继续把自己关在书房里的话，不光会让大家伤心，姐姐自己的身体也会吃不消的哦。”
“可是，现在还不行。”布洛妮娅有些苦恼，“我需要一个办法。只有制定出一个能够真正击败崩坏的方案，我才能有勇气站在罗马人民的面前。”
“我都懂。可是，一直这样冥思苦想，可是想不出办法来的啊。”
希儿摩挲着姐姐的手。布洛妮娅的小手光滑柔嫩，可有些地方已经因为长期握笔的缘故，磨出了一层有些粗糙的茧，让希儿有些心疼。
“到大家面前去吧。也许，只有真的一步一步走下去，才能找到一条能走得通的道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