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清楚原因,山岳般巨大的巨狼逐渐缩小了身躯,肩部几乎与雪原中的巨木同高,但对我们来说,依旧是远超我们形体的巨大。
彼岸之上,一片红花红得妖艳,红得诱人,像是被永不干涸的鲜血染红,轻柔的花瓣舒展,轻舞,铺满了地面。不禁想要,扑到那红地毯上,打滚,欢笑。
准确的说,我现在已经身处红色的花海中,四顾茫然,寻不到归途,觅不到前路。
白银色的巨狼向我们伸出巨爪,不像是攻击,否则我们应该早已在一瞬间躺倒在红色的花海之中。虽然如此,我也非常明白,不能被它的巨爪碰到,否则我们将几乎失去存活的可能。
“水壁。”我释放出厚度超常,一般只用来防御火属性术式的水属性防御术式,但是我如今的打算显然不是这样。说不清是我拉着芸澪,还是反倒过来她拉着我,我们二人朝着侧面奋力前行。
虽然用擦肩而过太过夸张,但是我们确实感到了同等程度,甚至更在其上的紧张。巨狼的指掌,轻易地穿过了水壁,落在了与我们相隔不远的地方。我释放水壁是为了,利用水对光线的折射现象,使巨狼对我们位置的判断的失误。
我并不确定这样的“小聪明”能不能成功,毕竟,对方是“神明”,是否使用我所理解的视觉来定位也未知。幸好,“神明”似乎指的不是那种全知全能的存在,大概也依旧依赖于视觉。不过,说不定只是巨狼想放我们一马而已,也说不准。
不论如何,从结果上来说我们成功躲过了对对方而言什么都不算的一劫。然而,虽然没有充足的理由,我相信同样的招数已经不能再骗过它了,我同样相信的是,我们不可能通过简单的躲藏来避过它的洞察。
面对神明,不会有这样轻而易举的事情,更何况,我们现在是处于对方的“神域”之中。但是,明白这样的道理并不能帮助我做出真正有效的判断。既然水壁对它有效,那么其它利用基础物理效果的招数应该也奏效,我不禁产生了想利用智慧与神明对抗的想法。
但是这样的想法,很快地被我扼死在了摇篮中。我明白,有的勇者有着这样的胆魄与气度,置生死于度外才能置于死地而后生,但是,他们不是我,我也不是这样的人,何况,我也缺乏相应的洞察力与急智。
我习惯于依赖的,是稳健可靠的思考,但是这一次,我的思考没有任何结果。我觉得自己还没有丧失理智和冷静,但很可能它们已经在不自觉间丢失了。甚至连一点我和芸澪能够创造的可能性都没能看到,我看到的只是望不到头的绝望,只是漫天飞舞着的艳红的地狱之花。说到底,就算是想出了看起来能奏效的战术,最多也只能伤到对方的皮毛,不,恐怕连皮毛也伤不到吧,对方可是连“法则”都可以扭曲的神明。
自己也明白,这样的想法未免过于消极,但是除了看淡自己不得不迎来的命运,我实在没有什么办法对这样的情势感到乐观。这样消极地想下去就是死循环了,越是这样提醒自己,越是愈陷愈深。
脑海中飞速地一次又一次整理现在的情况。清晰地辨清条理,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最为可靠的依仗。我们身陷迷宫之孤王的“房间”中,巨狼芬里厄可以轻易地杀死我们,为了避免这个情况,基本上只有两种途径——对方不对我们进行攻击;对方攻击不到我们。第一种可能性虽然到目前为止都维持着,但是我们缺乏可以保障这种状况持续下去的手段,和芬里厄对话吗?这样的途径并没有保障,当然,我们现在没有事事都追求保障性的余地了。第二种可能性,正好芬里厄的身体缩小了,拉开距离相对来说更加容易,我们正在这样做,但是毕竟治标不治本,只要对方有意追赶,情况就会瞬间被颠覆,更好的途径是,离开这个“房间”,这个“神域”。离开迷宫之孤王的“房间”有两种途径,第一种自然是击溃怪物本身,“房间”溃散,但是这对我们来说显然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另一种,偶然地打开“房间”的“门”,就像是找到了“钥匙”一般,历史上的记载也只有数例,具体情况完全不明,换句话说,只有碰运气。
一次又一次,我的思考就停滞在这个节点了,不管是何种途径,似乎除了做不到就是完全依赖于好运与不确定。自然,为了减少人类最常见的思维漏洞,我又重新审视了第一感觉中被我视为不可能的选项——击溃神明芬里厄,但是不论怎么想,还是不能做到的事情,击溃它,便意味着消除它的存在。除了正面击溃外,消除它存在的根源,它的“源头”似乎也是一种做法,但是我只是能想到这层,根本不能提升到具体操作的层面,于是也毫无用处。芬里厄存在的“根源”是什么呢?我尝试着想了想,有所猜测,但是没有能延伸到实际上消除的建设性结果。、
战术,技巧一类的东西,在绝对的“力”的差距面前毫无用处。而我们正试图远离的巨狼,就掌握着这种“力”。
绝望了,虽然明白不能这样想,但是果然是这样吧。不是一味的丧气,是我思考以后的结果。我是不是有点软弱呢,不敢对抗现实,不想着去创造奇迹?或许吧,自己很难说清。但是面对绝望的结局,我竟也不是十分排斥,多少缺少点主观能动的积极因素,但是我想自己已经很明白,有些事情的发生在表面上看来完全只是概率,没什么不对的,没有什么奇怪的。至于是不是有更深层的关联,并不是我能思考的,也不是人类能思考的。
面对这样的“绝望”,我竟也有点奇怪的坦然。
地狱的岸边,红得妖异的彼岸花翩翩起舞着。
名唤曼珠沙华的异株,在向我招手,像是要拉着我的手,牵引我去地狱。
而这时,芸澪出乎意料地握住了我的手,紧紧的握住。
她是在紧张吗?她是在害怕吗?小说中经常描述的手中传来的悸动或者颤抖,在冰天雪地中我一样都感觉不到。
“不要放弃,楠。”只是听到她这样说。
“我知道的,我没有放弃,只是感到绝望而已。”我说着似乎非常矛盾的话。我没有放弃生的希望,但是只能将一切寄托于无限接近于零的可能性与运气的情况我只能称之为绝望。我没有一般人那么看重希望,也没有那么容易放弃希望。
理论上,希望总是有的,但是似乎超出了我能把控的范畴。
“虽然这样说,其实我们还能更努力一点的。”我转念一想,这样说道“想想真的有可以走出这个‘房间’的‘门’的话,它和‘钥匙’应该会被安置在哪里?想想如果芬里厄用出传说中的那招的话,我们应该怎么办……”
哪怕是近乎无解的命题,但是还有方向可以去努力,去思考,内心的空虚与不安就多少减轻了一些。
“我们一直逃开了这么远,芬里厄除了一开始伸了一次爪子,并没有再跟上来,我猜,只是猜,‘房间’的核心会不会就在它身下的那块地方呢?‘门’在‘房间’墙壁的墙上,这样的想法或许并不适合地下迷宫。”而且实际上,我们也完全没有看到这片雪原中的古森的边缘。“世界的构成并不像我们人所直观感受到的那样,‘边界’可能不是‘边界’,甚至是有限无界。说回来,‘门’可能是不断变化的,没有道理它一定要是特定的地方。”我进行了这样的猜想,但是很快又发觉存在这样的原理是一回事,用来解决实际问题完全是另一回事。
“楠,你说的那些东西好难懂。”
“啊,是这样吗?抱歉啊,芸澪。”不知是不是哪根筋搭错了,我在这样的场合下竟笑了出来。
可是,就在我们的心态渐渐乐观起来,就算是最终还是得依靠运气,但已经决心要挑战绝望时,更深切,更黑暗,看不到底的绝望出现了。
远处被满银毛的巨狼,扬起头颅,发出了强劲的吼叫。我们听到那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后很快,嗥叫引起的震波袭来,压弯了巨木,卷起了白雪,简直犹如水平面上的小型雪崩,数米高的雪浪冲击在我们的身上。我和芸澪不顾形象与礼节,死死抱住了对方,释放大量术式来抵御冲击。
终于,雪浪平息,
但是,这不是噩梦的结束,而是开始。
巨狼的口中,出现了,我们熟悉,但又陌生的黑暗之球。之前的“狼王”也使用过,有着强大的吸力,曾让我们一时束手无策,可以吞纳许多物质的“风穴”一样的技能。
但是,我们很明白,甚至不需要从大小与魔力的波动来判断。眼前将要发生的事情和那完全不是一种层次,一种概念。“狼王”的存在,和那个技能的存在的“根源”,毫无疑问就是我和芸澪面前那吞噬世界的巨狼。
不知道传说有没有被夸大,如果没有搞错的话,芬里厄将要做的就是吞食这个“世界”,也就是这个神域内的一切,自然,也包括我们。“房间”的核心说不定就是在那个“黑球”中,我突然产生了这样的猜测。它估计是描绘了一种假想中的世界的本质,芬里厄应该不止是吞噬世界的巨狼,而是吞噬,抹去了整个世界,而后又以“倒退”一般的方式重塑整个世界。不知为何,我产生了这样的想法。
被误会为吞噬世界的狼,应该是因为没有观察者能够同时目睹世界的“死亡”与“诞生”。想到这点,我莫名有些高兴,但是,这也就意味着,我们也只能随着“世界”死去。
果不其然,过了没有多久,我此生从未见识过的魔力爆发开来,虽然我还没有见识过父亲全力释放魔力,但是我想,多半不能达到这样的程度。几乎化作实体,我能用肉眼观察到魔力的流对“现实”造成的扭曲。
说是黑洞不合适,但是确如黑洞般的漆黑之物越发壮大,即使隔着很远,我们已经可以感受到了,空气从我们的身后向前吹过。而后,可以看到,巨狼近处的白雪随着逐渐壮大的气流被卷入黑洞中,再然后,我们身旁的,我们身后的雪也顺着气流被吸去。这时的我们,已经需要用力去抵抗才不至于被气流带走。
再之后,
整个神域内像刮起了强烈暴风雪,凄白的雪漫天飞舞,这样说不准确,是全部都朝着同一个方向奔涌而去。我和芸澪的头发乱舞,开启术式才能避免在这雪暴中倒下;与先前的情况相反,雪崩般的浪潮朝着与先前相反的方向奔腾。我想这一定是十分壮丽的景象,但是对身处雪与风的浪潮之中,被似乎无尽的雪吞没的我们二人而言,无疑也同时是末日般的景象。就连立足之处的雪层也不断被抽走,我们二人的身躯已经不止下降了多少的距离。
就算是这样的景象,在世界走向灭亡的进程中,无疑只是一朵小浪花,只是一个开始。
终于,巨木也被从地面中狠狠地抽出,然而很多的树木还没有被黑洞吞噬,就已经被狂暴的魔力撕裂,碾碎,成为木渣。磅礴的魔力席卷了整个神域,让整片大地都在颤抖,空间都变得扭曲。
明显不是因为单纯的寒冷,我和芸澪对视着,口中喘着粗气。我们的身体正在逐渐变的空虚。这本是没有料到的事情,完全不合理,从未遇见过,我能感到自己体内的魔力在被抽走,可以攫取对方体内的魔力,这样“作弊”一样的事情,闻所未闻。但是似乎还不止这样,还有什么,比魔力更根本的东西也被抽走了,本质上的“力”吗?生命吗?“精气”吗?我并不清楚,我只是感到自己的身体逐渐变得沉重,脱力,看到芸澪的眼神逐渐丧失光彩,脸从原来的白逐渐变成了不健康的白,甚至身上的装备中被施附的魔法,也逐渐被磨灭了。
“呐,楠,你怕吗?看样子,我们恐怕没有机会去找‘钥匙’了。”
“说不怕大概是骗人的,但是,也没有我想像中的那么畏惧。是因为有人一起吗?”在雪暴的缝隙中,我隐隐瞥到外界。除了累计了不知多少岁月,尚未被吸尽的雪,外面好像已是荒芜一片。整个空间昏暗了下来,像是光芒也一同被吞噬了。是啊,就连光芒都能吞噬,这本身就是凌驾于我们所知的“法则”之上的力量,能够吞噬我们的生命又有什么奇怪的呢?就算我们还勉力维持着,没有被代表“世界”终点的黑洞吞没,也没有被足以坼裂“寰宇”的魔力撕碎,但是我丝毫不怀疑,这样下去我们依旧会死。红色的曼珠沙华已经贴近了我们的身边,骚动着我的脸颊,我的侧颈,我的锁骨……“芸澪,你怪我吗,如果不是为了救我,你大抵不会陷入现在这样的绝境。”
虽然虚弱,但是她依旧坚定地摇了摇头。
“是这样啊。”我笑了笑“这样说有点过分,但是和我一起面对地狱的是你,真好。”
“此话怎讲。”似乎正是在这样的绝境中,她问出了平时绝不会说出的话,展现出平时绝不会有的温和。
“我在想啊,如果和我一起的女孩子如果哭哭闹闹,害怕得不得了……这时候的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啊。”本想开个玩笑,但是却因感到自己的无力而差点叹息。
在绝对的力面前,不用想着去对抗,也不用想着去逃避,这样的感觉,真的好奇特。
虽然很不甘心,但是现在的我,只能祈祷奇迹的发生了吧。
奇迹吗?
唉,
哈哈。
然而,
真的如同奇迹一般。
并不刺目,但是依旧妖艳的白绽放。
款摆摇曳着身姿,舒展着柔软弯曲的纯白花瓣。
白色的彼岸,
曼陀罗华,
天堂的接引。
“世界”正在迎来它的毁灭,终于,大地都被超出人类形容范围的魔力漩涡撕扯缢裂,光明亦被神明般的巨狼吞没。在这充满了黑色绝望的神域的“墙壁”上,有人开了个洞。
说起来似乎很简单,但是实际上……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事情。
但是就是这样发生了,虽然很微弱,但是昏黑的世界中的某一点,从中射进了鲜明的光芒。接着,又是一击,整个神域似乎都震动了,应该并不是这一击本身的力道,而是本应封闭的神域中突然出现的破口,导致了正在其中呼啸着的大量魔力的混乱,牵一发而动全身,让整个神域都不再稳定。
又是一击,从破口中透出了,蓝紫色的火炎与青蓝的剑芒。
而后,从破口中闯入了,神域的入侵者,敢于冒犯神明领域的冒险者。身影与这方世界比起来很渺小,在昏黑的雪暴中看不真切,但是确实,有难以想象的冒险者用可能前所未有的方式击穿了神域的壁垒,强硬地进入神的世界。
足以及腰的黑发飘散在空中,身穿一身灼银战甲的冒险者脚踏着奇异的术式,自高天之上一步步踏下。巨狼扭转身体看向她,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似乎是在表达自己的愤怒,但是神明的世界,我不能臆测。
高天之上的冒险者没有动摇,而是挥舞起手中的长刀,斩出气魄惊人的浩荡风刃。风刃撞在了我们先前没能看到的,散布在巨狼身周空间中的小型法阵上,竟将它们直接击碎击穿。小型只是相对巨狼庞大的身体而言,事实上粗略看来也有近十米的直径。
我的心中荡漾起了莫名的感情,竟然真的存在……这样的冒险者。
那样超然,那样……美丽。
而在她的身后,神域的壁垒再次被击穿,一道凌厉的剑芒飞射而下,淡蓝色的装备,手中提着造型简洁流畅的细剑,褐色的侧马尾随着她的下坠而高高扬起。
并蒂的曼陀罗华盛开在迈向终焉的神域中。
洒下洁白的花瓣,引度人去天堂。
处于下方的冒险者依旧用左手粗犷地挥舞着手中的长刀,不需要特别地讲究章法,注重技巧,染着蓝紫色烈焰的长刀上挥出的风刃已经有着超绝的力量,势如破竹般破开了神明的防御术式,像是要以一己之力压制神明。另一方面,使用细剑的女子打通了另一道通路。她在看不见的载体上“奔走”着,与黑长发的女子简单直接地宣泄武力不同,身体持续做出技巧高超的动作,仿佛一种特殊的舞蹈,仗剑而歌。手中的细剑也没有闲着,不断地削开从我们的位置难以被观察到的魔力,每次剑尖一点,便震碎一个法阵。
二人的位置离芬里厄的身躯越来越近,而芬里厄口中依旧凝集着越发强大的,即使躲避也同样能致我们于死地的黑洞。然而她们没有退缩,依旧持续着强悍的攻伐。
这样肆意挥泄着“力”的刀法,那精巧动人的剑式……淡淡地与我记忆中的某些东西重合了……真的好像。而且对那两道人影,我也感到似曾相识。
难道说是……
“老师……”这个时候,我听到芸澪有些失神地淡淡呢喃。
硬生生闯入神的世界的冒险者中,竟有一个是芸澪的老师吗。
不过,果然,那人的刀法和芸澪如出一辙,只不过在“力”的程度上完全不处在一个等级。而诺尔菈的剑法,虽然还没如此成熟,身上有着另外一人的影子。
“芸澪,姑且问一下,你的老师是加奈小姐吗?”
“你,楠你怎么知道,你认识老师吗?”
我点了点头表示肯定。
那么另外一位,虽然很不可思议,难道是茜姐吗?
南宫茜这个名字,作为冒险者,已经在索塞消失了十余年了。我万万没想到,竟有一天,我还会有机会见到,冒险者南宫茜。
而且是在这,犹如奇迹般的场合。
不,这对我来说,大概算得上是真正的奇迹吧。
“小茜,准备好了吗?”击碎面前的一面法阵时问道。
“嗯,可以了。”甜美的声音,回以微笑。
加奈将长刀拉起,抬置手臂平举的位置,南宫茜也高举起了细剑。
长刀上喷突出魄力惊人蓝紫色火焰,不知是高温本身的效果,还是因为强大的魔力波动,火炎周遭的景物微微地扭曲了,像是这火可以焚塌苍穹;而细剑着绽放出温和的暖色宝光,埋藏在一片氤氲的光幕之中。
黑暗的天空中,像是出现了两轮小小的太阳。
像是约好了一般,两人以惊人的默契同时将手中的武装挥下。比之前强盛不知多少倍的火炎爆裂而出,以吞没、焚烧一切的势头肆虐,瞬间瓦解了它途径上的所有法阵。而最后,它撞上了之前一直没有显化的一层护壁,上面熠熠的是神明独特的符文与标志,是一个神明的符号。这次蓝紫色的火焰也没能像之前摧枯拉朽一般击溃护壁,而是僵持着,带着恐怖高温的火炎一时没有冲破护壁,而奔涌向四面八方,不过也可以看到,神明的护壁也有所动摇。
而这时,一道温和,朦胧的白光缓缓而至,轻飘飘地触在神明的护壁上。但是,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发生了,芬里厄的术式就这样被化开了一个破口。凶猛的火流一瞬间灌入,冲击在芬里厄的身躯上,但是芬里厄似乎更加忌惮那软飘飘的白光,竟引动了巨口中的“黑洞”,喷出一道比暗更暗的能波,与白光对抗。两者纠缠在一起,盘旋,像是世界的根源,初始一般,共舞,化作无形的混沌。
银色的巨狼向后跳出一步,庞大的身躯压得本就破碎的地面更加不堪。万幸的是,巨狼合上了双颚,似乎为了方才释放的那一击,不得不终止了自身吞噬世界的终极术式。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在发动这样天方夜谭般的术式,神明怎么可能会被动防御,任人宰割。
加奈与南宫茜也没有继续追击,而是落到了地面上,虽然身形的大小比例悬殊,但就这样与银色的巨狼对峙起来。
尽管吞噬“世界”的术式被打断了,但是已经被吞噬的东西再也回不来了,现在留下的,只是残破不堪,乱七八糟的神域。
“两个小姑娘,你们坏了我重要的事。”虽然没有小看神明种的智慧,但是我还是第一次知道对方可以进行对话,不免吃了一惊。虽然这种形式的“对话”利用的肯定不是生物的发声系统,而是类似神念一般的东西。
“我们只是想来找人。”大概是加奈小姐的冒险者冷淡地开口。如墨的长发披散在她的身后,一直流淌到腰臀之间。虽说理论上是不适合冒险者的发型,但是果然,很漂亮啊。
“找人?”芬里厄似乎对这样的理由有些不屑“你手中的,是烛龙吗?虽然这样说,那火焰的感觉又有些怪异。”加奈小姐手中的,居然是几乎每个冒险者都梦寐以求的,传说中的神明武装。然而烛龙的神明武装,在我了解到的传说中已经在十余年前的灾难中被白袍法师使用枯竭而毁。难道事实不是这样吗?还是说,这是因为这样神明种芬里厄才会“说”这个武装的感觉有些异样。
“芬里厄……先生?请原谅我们的无理,我们本无意冒犯,只是,委实不能随便地放弃,只能无礼地闯入打断这个术式。”同样梳着与冒险者形象大不相符可爱侧马尾发型的冒险者这样说。
“那你们找到要找的人了吗?”
侧马尾的细剑使扭过头来看向我们的方向,不知是不是错觉,对我们抿嘴一笑,而后扭回头去。“嗯,找到了,十分感谢。”
果然,是茜姐啊,就算在这样的场合下,还能动人微笑,说着感谢的话语,在我的见识中也确实没有第二个人了。
“我可没有说要放你们走啊。”就在这样的时候,芬里厄的气势陡增,美丽的银色毛发立起,让巨狼的身躯似乎又大了一圈。狂暴的魔力从它的身体内涌出,庞大的魔力之海像是要压覆整个“世界”。犹如幻象一般,在我的眼中芬里厄的身躯似乎被神环笼罩着。心中莫名地出现了奇妙的感情,是崇拜吗?是敬畏吗?这是神意的力量吗?
看不到加奈小姐的表情,只见她将左手中的长刀抛到右手,刀锋凌厉地向下一扫,也毫不退缩地释放出陡然的气势。随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加奈小姐身上的魔力再次暴涨,不,不止是魔力了吧,是“力”本身。
“你看到了吗?”我轻声问芸澪。
“嗯。”罕见地带着一点犹豫,芸澪给出了肯定的回答。
大概是一种幻觉,但又不是幻觉,我的眼中出现了奇异的场景。加奈小姐的身上涌出比这昏黑的神域更加深邃黑暗的黑,而在那之中,绽放出我平生仅见,妖异地难以形容的红芒,与芬里厄的神环相抗争。
红得,那样凌然。红得,那样尖锐。红得,那样残酷。红得像是要滴血一般。
那样的气息,与面对迷宫的孤王时一样,让我感到惊惧。
这一刻,我有一种错觉,加奈小姐似乎根本无惧神明,不,是可以屠戮神明。
“原来如此,有那种眼睛啊。”浩荡的神念扩散开来,芬里厄再次“开口”,“再加上神明武装,你是最强的冒险者了吧,难怪有恃无恐。不过,你以为仅凭这样就是我的对手了吗?”语气中带着倨傲,或许没有,只是神明在单纯的发问,或是阐述一个事实。虽然挪动的幅度很小,但是我还是感觉芬里厄的视线挪向了茜姐,显然,先前那诡异的白光也让它感到忌惮。
但是忌惮归忌惮,神明根本没有退让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宽大对待闯入神的领域的无礼者。作为神明,虽然作为人的我不能真正明白,但是似乎没有畏惧,没有阴霾。自己是最强,这大概是它们的常识。而事实上,也大抵如此。
不过,我对两人抱着近乎不理智,无来由的信心。
“试试便知。”加奈小姐依旧冷静的开口,茜姐在一旁露出有些担忧的神色,但是加奈小姐只是抿出一个平淡的笑容对她点了点头。“还有,我不是最强的冒险者。”
没有预兆,没有再多的交谈,芬里厄抬起它的巨爪,向二人拍下,速度与一开始探向我们二人时不可同日而语。巨爪被神环笼罩,多个硕大的法阵凭空出现在巨爪之下向二人压去。接下来,我们的视野中只见刺穿苍穹的红光,以及将芬里厄庞大的身躯都能压盖的浩大火炎。
然后,
神明在流血。
近于透明,暗含着神辉的,
血。
方才一瞬间的决胜,竟是加奈小姐取得了优势吗?
“原来如此,我还没有真正见识过这种眼睛的力量,果然名不虚传。”神明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负伤而愤怒,反而有些因为新的体验愉悦的样子。一个奇特的阵法从它的身上扫过,右前肢上巨大的伤口被抚平了,只有缺失的皮毛与周边有些焦黑的毛发证明刚刚这里的确受到了伤害。
芬里厄再次爆发出浩如山海的魔力,它的落脚之处浮现出一个比它的占地还要巨大的法阵,浩大的神环层层叠叠,互相交错交织在它的体外。比起展现足以毁灭“世界”的伟力,或许现在的姿态更像是“神明”。银色的毛发熠熠生辉,近乎晶莹。
我的心荡漾着,竟有些心驰神往。
就在这时,我怎么也没有预想过的变故发生了。
除了芬里厄的伟力之外,也不是加奈小姐,神域中出现了另外一股完全可以与之媲美的浩荡之力,从神域的天宇上覆压而下。我不知道其它人有没有感觉到,但是作为法师我对这种事情极其敏感。而这多半,和芬里厄是根源不同的力量。
庞大到足以与神明平分秋色的魔力从天宇上飞泻而下,像魔力组成的巨瀑一般落向芬里厄。神明巨狼自然也感受到了,忽视了加奈小姐与茜姐,昂头咆哮。两股难以想象的魔力激突碰撞,一瞬间仿佛化为有形一般。
庞大的魔力碾碎了芬里厄外层的防御术式,又在短时间的对抗后击破了方才被加奈小姐与茜姐击穿过的魔力护壁,与芬里厄直接释放的魔力冲撞在一起。魔力的浪潮互相“撕咬”着,荡出令人难以忽视的波动。整片神域似乎都因此震动了起来。
空间的“存在”本身,似乎都正在受到扭曲。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巨狼体外的神环逐渐黯淡消失,神明被强硬地洗去了外在的光华。然而魔力并没有直接冲击在芬里厄的身上,而是重新汇集,转化成一个浩大而繁复,罕见的三角形阵纹。三角形的法阵压向芬里厄先前释放的巨阵,两者对抗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神域的地面撕裂开来。
最终,芬里厄的阵纹在极尽的光芒中被震碎,迸射着红光的三角法阵也趋于平静。
迷宫的孤王,被定义为神明种的怪物,居然这样被压制了吗?
那股魔力的主人是谁?哪怕是我,也感到心潮澎湃,自然而然地产生了这样的疑问。
“你果然还活着。”芬里厄无喜无怒般,平淡地释放浩大的神念。
然而并没有回答,也不再有新的魔力出现。
“虽未见过你,但是也不可能不知道。”巨狼自顾自地“开口”,“终极术式被打断,状态不如人。”像是托辞,却也是事实。神明需要借口吗?我不清楚。
“你们是他的眷属?”芬里厄扭头,转而看向在破碎的地面上重新找到自足点的二人。加奈小姐没有回答,而茜姐,
“怎么说呢,还是有点微妙的差别。”带着甜美的笑容,这样回答。
芬里厄不再开口,注视了她们二人一阵。
“我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好东西,你们走吧。”
在地狱的河岸边,曼陀罗华真的绽放了。
“那就谢谢你了,芬里厄……先生。”茜姐松开了握在剑柄上的手,向恢弘的巨狼鞠下一躬。
“小楠,你没事吧。”归途之中,茜姐这样问我。
“没事没事,虽然想这样回答,但是事实情况没那么乐观。不过,也不必担心。”
“这样就好。”甜美的声音,令人羡慕的笑容。
“老……老师,你们怎么会……”这次开口的是芸澪,脸颊上带着可爱异常的红晕。完全不能想象她会有这样的表情嘛,我暗自腹诽,大概,芸澪唯一爱慕的对象就是加奈小姐吧。
加奈小姐与茜姐展现出的实力,确实令我大吃了一惊。远远超过所谓顶级冒险者的平均水平。加奈小姐更是在与神明的对抗中击伤了对方,这对于大多数索塞的冒险者来说大概是无法想象的。那红与黑,像现实一般又不是现实的凌然“气场”是什么?喷吐着蓝紫色火焰,芬里厄说像是烛龙武装的长刀是什么?芬里厄说的“眼睛”又是什么?
我也没有不知趣到去问这样的问题,我明白的,这大概是,加奈小姐身上的秘密。
“不是说过了嘛,不要叫老师了,听起来怪别扭的……我也没有教你什么,叫加奈就好了。”
“那,那怎么能行。”红着脸否定了加奈小姐的说法。
“其实嘛,是这样的。”茜姐接起前面的问题来回答,“吉米先生他们三个人终于杀死了千眼巨龙之后,也消耗颇大,认为继续深入地下迷宫之中寻找你太过危险,但吉米先生又怎么可能抛下你一个人走,于是就让速度最快的安先回到索塞求助。萨迦先生则护着另外一个小姑娘慢慢回到索塞,现在应该到了吧。”
“安当时回到索塞,正好遇见了再索塞街头买东西的我,便直接向我求助了。当然,我立马同意了,但是如果遇到孤王的话,我一个人去支援恐怕也不是对手。时间也过去不短,我们做了最坏打算你遇到了不简单的麻烦。现在不得不庆幸,当初是这样想的。”
“于是我又找到了加奈子……”
“小茜,别那样叫。”
“啊,抱歉,我又找到了加奈子,和我一起进入地下迷宫。我想,有加奈子的话什么对手都不是问题了吧,就算是神明种。”茜姐讲起加奈子,啊不,加奈小姐像是有点在炫耀一样的感觉,而加奈小姐则露出一副无奈而又温和的表情。
“加奈子也正好说,她有一个在意的人去了地下迷宫很久了似乎没有回来,正打算下迷宫找一下,应该是你吧。”看向了芸澪,而芸澪听到这话脸上飞上了更深的红霞。“真是巧呢,你们两个居然凑到了一起。”
“额,当时我坠下迷宫第四层受了重伤,是芸澪救了我,我很感谢她。”
“原来如此,还真是浪漫的邂逅呢。”从来不知道,茜姐还有这样使坏的一面。
“什……”我和芸澪几乎异口同声。
“开玩笑的啦。”茜姐轻笑。“我们从你掉下去的那个空洞跳下了第三层,就看到耀眼得异常的白光,感到强大得罕见的魔力波动。我们很快就知道那是一个孤王的‘房间’,而且还不是普通的孤王。我同时有一种奇怪的预感,小楠应该就在里面。加奈子说打破它吧,我同意了,打破‘房间’的壁看上一眼还不算什么大事嘛,虽然对芬里厄先生很抱歉了。至于后面的事情,你也差不多知道了。”
“那个,茜姐。我有件事情想问你,你认识诺尔菈吗?”我想起了埋藏起来的另一个疑问,这一个问题应该是可以问的类型。
“嗯……你说萨迦先生带着的那个小姑娘吗?好像之前也有点印象呢,她来过我们的咖啡屋,不过记不清了。”
当时的我没有留意到,加奈小姐听到我的问话瞥了我一眼。
“这么说不怎么熟悉咯。”
“嗯,为什么这样问呢?”
“因为……”我觉得坦率地说出问题“诺尔菈她用细剑,和茜姐你很像。”
“是这样啊。”茜姐用左手食指抵住了自己的下唇,做出可爱的若有所思的表情“说起来,我已经不是冒险者好多年了呢,这套装甲这柄剑还能使,我很感激。”
“茜姐,女招待的工作不用做了吗?”我抛出一个看似无厘头的问题,实际上是想试探某个事情。如果是茜姐的话,她会如实回答的。
“这件事啊。其实我来之前和老板说过了,他说干脆今天都放一天假停业休息。是个好雇主吧?”茜姐笑笑。
果然如此,我则这样想。
“到这里了吗?吉米先生应该就在不远。他很担心你呢,一直不肯离开。他本来还想跟着我和加奈子一起去找你的,被加奈子强硬地制止了……嗯……用了些方法啦。”
不知为何有点不妙的感觉。
我的眼前出现了多少有些憔悴的人影。
棕色的卷发,碧绿的眼眸,一身沾上尘土,有些破烂的白色法袍。
“爸!”我没有再顾及其他,身体的疼痛不重要,面子什么的也都不重要,我像个孩子,奔向他,奔向他……一瘸一拐地往前,抱住他并不比我强壮多少的躯体,却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小,小楠。”他的声音中竟有着多少年未有的淡淡哽咽。
我紧紧抱住了他,他也紧紧抱住了我。
将头埋进他胸膛的我,眼眶中不禁盈满了泪。
是他抱紧我受伤的身体,
让我疼得流泪了吗?
嗯,
一定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