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外的夜空,月与星尘共驻苍穹。被照拂的荒漠,在森冷的夜风中扬起沙尘。
“加奈,明天开始和我学习作为冒险者的技巧吧。”米度里将手中的笔甩到书桌上,将视线移向站在窗边的女孩。
“诶?”女孩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这般开口。
“上次你不是说过吗?想要学习怎样战斗。”米度里的目光中除了一如既往的柔和,也透出平日罕见的认真。
“我……”
“浑水摸鱼的态度是不行的,那只会让你白白送命。”米度里的蹙眉,令加奈吃了一惊。
女孩的目光与被云朵抚过的月光一样晃荡了一下,但最终,用认真的眼神对上了米度里的视线。
“我……会努力的。”加奈在短促的话语中展现出以往少有的气魄。
她对获得守护自己命运的力量显出前所未有的渴望。
“这个。”加奈在做出决定的时候没有犹豫。
在米度里用魔力构建出的不数武装形体中,她轻易地找到了曾经将奇迹带临她生命的光芒。
她将幼小的手,放到了长刀模样的光团上。
索塞偏僻的某处,晨风扫过杂乱的草。
“实话说,我的长刀用得并不算好。”简单地说了一句,米度里将不知从何处准备的长刀抽出。随着刀锋在日光下吐露寒芒,他身上的气息似乎也变得凌厉起来。
“能记住的话就试试吧。”话罢的一刹,米度里的身姿毫无征兆地动了,茶色的发丝不断变换着形态,他的身体没有哪个瞬间保持着一样的动作,手中的刀在高速的运动下更像是无从捕捉的残影。
青年与长刀一同跳起一支惊心动魄,美丽又危险的舞。
女孩的心跳随着刀式的施展剧烈起来,长刀气魄惊人的挥舞抓住了她的视线。加奈攥紧了脖子上的围巾,赤红的眸中焕醒出熠熠的光彩。
她被吸引了,分不清是单纯的美丽,还是其间蕴含的力量。
直到长刀被米度里利落地收回鞘中加奈才呼出一口气,白色的水雾散在秋风中,一瞬就消去了形体。
“试试。”女孩用双手接住被抛来的短小许多的木刀,调整了一下姿势,将它握在手里。
加奈有些犹豫地看了米度里一眼,但是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在走近后将她脖子上的围巾解下。然后微微点头,投以鼓励的眼神。
这让她不知所措,甚至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怎样的架势,怎样挥出自己的第一刀。米度里今天不似平日,寡言得让她感到不适应。
米度里没有察觉到女孩感到的不安。
他只是在看到女孩尚显生涩的动作后挑了挑眉,露出惊喜的表情。虽然有所不同,动作的问题也难以忽视,但是米度里明白,加奈在还原着自己先前的刀式。
他没有想到,女孩只是看上了一遍就能有模有样地还原到这样的地步。血色之瞳的拥有者是否拥有这样的异能他并不清楚,但加奈的身上闪烁着“天赋”的微光。
罕见的,一丝不自然的焦虑在他的心中闪过。
“加奈,就这样继续下去。”
“但是……我记不清了……”
“没关系,我用魔力辅助你。放松身体不要抗拒,记住这次的感觉。” 这样开口的时候,柔和的魔力从外将女孩包裹起来。“按你自己的感觉来就好。”略去了武者锻炼时的循序渐进,米度里想在加奈的身上尝试投机取巧的方法。
如果是加奈的话,应该可以做到——他在内心中这样对自己低语。而事实上,女孩的表现也出乎了他的意料。不合理与幼稚的动作无可避免地存在着,但身体的素质与协调性却比同龄的普通孩子好上许多。
就算米度里不用魔力去扶正她的动作,在挥动武器的时候击误碰自己的身体,或是因为动作过大而失去身体的平衡,这样的事情都没有发生。
远远称不上熟练,挥砍也简单粗糙。
但,
加奈手中的木刀上,似乎寄育着懵懂的生命。
“这样很不错了。”
当二人结束第一天的训练,米度里发现自己除了这样的一句话说不出更多的评价。加奈仰头看向他,湿涔的刘海贴着她的前额,像是期待着更多的鼓励与夸奖。但直到女孩有些失落地将红玉般的双眸望向远方下沉的红日,青年也还沉浸在自己的思虑之中。
“回去之后先洗个澡吧,晚饭之后我来教你别的知识。”两人迎着夕阳回家时,米度里这样开口。他也发现自己似乎太过着急,但摆在眼前的情状夺去了他往日的淡然和理性。
即使在前一天明确地拒绝了浠月和余云的求援,米度里的心情仍像暴风中飘曳的小船摇摆不定。
自幼相识的女性对他来说太过重要,以至于他不能明白内心中不断涌现的不安是否是自己的错觉。
米度里安慰自己,但无济于事。
毫不讲理的,所谓不祥的预感一刻不停地侵蚀着他的心,在之前的一夜,握住女孩的手的他辗转难眠。待他回过神来,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后背和前胸。
米度里明白自己的急躁,但依旧将多得有些过分的知识灌输给就在一天前还对冒险者一无所知的女孩。
他同样分不清这是因为自己不懂得如何教导他人,还是出于别的缘由。
米度里希望尽快让女孩拥有足以自立的力量,若是如此,他或许可以寻得一丝时间深入迷宫……
加奈看见眺望清朗夜空的米度里对着落地窗重重叹了一口气,一层白幕瞬间扑到冰冷的玻璃上。她觉得自己视作至亲的青年最近有些变了,却不明白是否和教导自己作为冒险者的技巧有关。女孩希望成为与过去不同的自己,变得更加强大……
但,她不希望以青年那拯救了自己的微笑为代价。
而站在窗前的米度里,用手侧擦了擦结在眼前的雾气。
小指感受到湿冷的触感,他却觉得不论如何都找不回之前的清晰。
他打开窗,深深地吸了一口干燥而阴冷的夜风。
接下来的几日,加奈学习上的顺利出乎了米度里的意料。数日之间他只是稍微地用术式引导了女孩的动作,而她无论在发力的技巧还是招式间的连贯性上都有了明显的提升。甚至米度里额外教给她的一些小技巧加奈也已经可以不时地使用出来。
这样的揠苗助长是否会造成问题,米度里隐隐担忧着。破坏事物原本发展的节律,往往会在难以想象的地方造成恶果。
然而立在秋风中注视眼前的女孩挥舞木刃的青年,即使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她的动作,他也没能在其中找到什么值得怀疑和担忧的地方。
长刀在加奈的手中舞蹈,比之数日之前焕发出更加蓬勃的生命。若说完美无瑕显然是在说谎,但她现在的架势已经不可思议地逼近了熟练的使用者。米度里将加奈投入其中的超乎寻常的努力看在眼中,但他也明白这不仅仅这样简单,女孩身上有着像自己一样的普通人没有的东西。
加奈的身上寄宿着神明——米度里不喜欢这样思考问题的方式,但这样的想法确切地在他的脑海中一闪而没;或许是命运的安排——使用这样含糊的词语也并非他的习惯。
然而虽然这样的想法很失礼,加奈挥舞长刀的时候与先前的无视一切不同,散发着另一种与世不同光芒。
她是为战斗而生的,是为挥舞长刀与这套气势恢宏的刀法而生的——在突然刮过的冷风让他重新清醒前,这样的想法悄悄地在米度里的心中埋下了种子。
陷入奇妙迷茫中的青年将手伸向女孩原本在练习之外的休息时间,将更加大量的技巧和知识灌输给她,而同时,以更加残酷的方式逼迫着自己。
加奈对于更加繁重的训练和学习并没有意见,实际上米度里并没有过于勉强她,而这也正是她自己期望的。缺乏经验的加奈并不知道自己进步的速度已经足以令人赞叹不已,她还在更加迫切地希望自己能更快地变强。
只不过,纵令如此,每当看到米度里面上逐渐少去的微笑与随之增多的愁容,加奈的心中都泛起难言的酸涩,心中仿佛出现了黑洞,犹如丢失了宝贵的东西。
她有时伸出手,扯一扯青年的衣袖,回过神来的他会向她投以不逊往日的笑容,说上几句能令现在的她绽放笑容的话。但很快,米度里又会重新陷入女孩并不明白的漩涡中。
青年不再陪伴她睡眠。
深夜的加奈躺在已经熟悉的床铺上,手中揉捏已经愈发柔滑的围巾。赤红的双瞳在夜色中望向从故意留下的门缝中渗入的白光。
“我想要的不是这样啊。”女孩咬住自己的下唇,甩不掉自己任性的想法。
对她来说,只有那遥遥联系着自己与米度里的微光,才是唯一能令自己在黑夜中感到安心的存在。
她多么希望青年悄悄地从门缝中欠身而入,说上一句“怎么?加奈睡不着吗?”而后默默地握住自己的手……
然而这样的期盼,并没有化为现实……女孩攥住围巾,堵到面前,看着近乎一成不变的光线,渐渐的,不知为什么连呼吸都让自己感到沉闷与抽痛。
黑夜之中,空虚与寂寞攀上了她的身体。
加奈觉得自己的胸像被石头压住般喘不过气,又感到一种莫名的哀伤。
想哭,不明所以地哭泣……或许真的落泪了吧。
门缝透来的光在视线中奶油般融成一片,女孩陷入困顿的睡眠。
星辰似是遥望彼着此,却渺远得令人悲哀。
莫约两周后,女孩将手中的武器舞得虎虎生风。在深秋的寒阳下反射着冰冷光泽的利刃,已是一柄货真价实的长刀。除了缺乏实战的雕琢,从女孩的架势上已经基本看不出与熟练使用者的差别。
然而米度里的脸上并没有流露太多的欣喜,余云和索姆等人进入地下迷宫搜寻示踪的高级冒险者队伍已经十天有余,至今仍未传来任何的消息。作为冒险都市数一数二的法师,他很明白这纯属正常。进入深层区,而且是进行搜寻工作,就算一切顺利耗时也不可能短……
只是,清楚这样的道理并不能帮他扫去心中的阴霾。
“这样很好了加奈,今天就到此为止吧。”米度里挤出一个笑容,夕阳还在城墙之上,按理说还不到打道回府的时候。作为一名长刀使用者的基本技巧她已经基本掌握,甚至也可以尝试着放出一些简单实用的魔法术式。
在半个月中能做到如此程度的人,是米度里平生仅见。
哪怕是在索塞被称作最强的,当年的浠月也远达不到这样的进步速度。
他释放出简单的术式,扫去加奈身上因练习流出的汗液。
“明天,带加奈去体验一下实战可以吗?”略作思考之后,米度里对女孩提议。加奈一瞬间露出惊异的神色,而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最近……我可能有些太着急了。”青年牵着女孩的手,两人一齐看向慢慢被高墙遮掩的红日。“加奈真的是个逸才,我不知不觉地总想把更多的东西教给你……”米度里把话说的很轻很缓,像是带着对加奈的歉意。
“没有的事……我知道哥是为我着想……而且,比我还更加辛苦。”女孩摇了摇头,将数日中的寂寞与不安都埋于心中。因为,此时有青年这样的话语,被他握着手陪伴在身畔……她觉得,这样就足够了。
“总之,你辛苦了。今晚就好好放松一下吧。”加奈抬起头,望向米度里被夕阳映得通红的侧脸,仿佛又看见一方太阳。
夜晚的索塞,巨木中心区显出甚至更甚白日的喧嚣,而城内偏僻的区域,则展露出截然相反的寂静与萧瑟。
四下是静谧的一片,让虫鸣显得格外明显,从更遥远的街道中,杳杳地传来几声慵懒的猫叫。
阿密洛走在回家的路上,透过在黑暗中只剩下轮廓的建筑眺望夜空。他是面包店的学徒,今天也如往常一样带出一布袋的面包屑,准备在回去的路上顺便喂食小巷中的猫。
他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幻想着明天的休息日与沙米恩的幽会。沙米恩是个可儿的姑娘,她是阿密洛的面包坊对面居酒屋的侍女,青春靓丽的她是不少年轻男性追求的对象。虽然阿密洛对自己的外貌有着自信,但依旧觉得能让沙米恩成为自己的女人是人生幸事。
想到明天沙米恩会穿上轻灵的衣裙,两手拉起裙摆在自己的面前转上一圈,活似一只在故事中见过的百灵鸟。
阿密洛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勒出一个微笑。
一声猫叫将他拉回现实之中,一对漂亮的蓝色眼睛在暴露在她面前的黑暗中。阿密洛又是微微一笑,将手探入装面包屑的袋子中,用已然熟练的手法勾引着还看不清形体的猫儿。他的伎俩一如既往的成功,幼小的生灵的试探着向蹲下的阿密洛挪步。
然而,眼前的猫突然发出被踩到尾巴般尖利的叫声,不知为何物的液体溅到他的脸上,吓得阿密洛一个机灵向后倒去,慌忙用手撑住身体,面包屑洒了一地。
在他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前,死亡的恶寒勒上了他的脖颈,就算是普通人的阿密洛也明白,那绝不是秋夜小巷的阴风。
他还想喊叫些什么,却发现从口中冲出的只剩不成语调的气流……阿密洛甚至没能想起小鸟般舞蹈的沙米恩,他意识到的最后一件事,是温热的液体流遍了前胸……
一人一猫静默地躺在透着皎白的月光下。
他们将小巷的黑暗染得愈加浓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