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临近6点，黎醒了。后院门有拉动的声音，尽管那微乎其微，但窸窸窣窣的声音还是惊扰了他。
应该是母亲早起去后院的熏烤房了吧，他这样安慰自己。
早上特别容易醒是他如今的特性，轻微的声音总会让他马上醒来。睡眠对于他来说，仿佛水面漂浮的肥皂泡，不稳定又虚浮。
6点整的闹钟铃声从床头柜那边响起，黎勾手一抓，“滴滴滴”“滴滴滴”的急促铃声一消失，房间中所有的声音瞬间消散
套上衣衫鞋袜，他“呼！”地一下抖开被褥，麻利地规整地叠好被子。收拾下床单，他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枚硬币。屈起拇指，再弹飞
硬币落在床单上，在柔软的棉质床单上弹动了一下。做到这一步，他准备走出房间
行出几步，他和从后院走回的母亲在走廊上对上了面
“阿拉？还是吵醒你了？你每天早上的睡眠总是很轻。”和子眨了眨眼睛，眼里带着初醒不久的朦胧
“没有。早上都是这个时候的闹钟。您去后柴房了？”
“嗯，果然还是很好奇你用樱花木熏制的鳟鱼啊——让人充满期待。魁蒿豆腐也做的翠绿翠绿的，很好看。”和子脸上充满期待，对儿子他从不吝惜赞美，这个天真的女人谈起这些，对谁都会露出自豪的表情
黎很高兴地上前拥抱了下母亲，谦卑的接下了赞美:“我今早要出门买些酒水。”
母子两人短暂拥抱，和子勉强拍拍儿子的后背——黎比他高了足足一个头，要拥抱总得黎微微弯下腰
“是了。最近你选购回来的清酒，客人们都很喜欢呢。”和子模仿着客人们的语气:“绵长的酒～再配上好吃的菜肴，黎君真的是做出了让人感到幸福的料理阿。”
“开车去，会回来吃早饭吗？”不等儿子回话，母亲继续提问
“我会尽快。”黎微笑道
“想吃什么？”
“豆腐味增汤加煮蛋，您炒的青菜最甜最好吃了。”
“再加上新腌渍的泡子姜如何？”和子笔画着手指
“好”黎喜笑颜开
（2）
黑色吉普在小院胖停稳，克利夫兰踏下车，环视了下四周
简单的和氏小院，挂着横置木牌，写着“樱和”。略微陈旧的瓷砖墙下开着一丛丛紫色与粉色的洋绣球，仔细去看，才会在墙上找到一块手心大小的木牌，写着“鹤岗家”。
“走吧，克利夫兰。”埃德纳忽然从身后揽住金发少女的肩膀，微微推动起有点发愣的她
“一直盯着别人家的门脸不是很礼貌，老板究竟是不是他我们进去了就知道了……嘶！你配合我一下嘛！你委屈一下代入‘假情侣’的身份嘛。”
克利夫兰一句话没有说，只是默默地在埃德纳腰间狠狠地掐起了一小块肉
渔夫夫妇倒是没有在意，没有听到内容的旁人只会觉得这是一对小情侣在打情骂俏。
“和子小姐欸！瞧，我今天给你们家带新客人来了。”渔夫大哥走在前头，熟练地拉开大门，极具热情地向里招呼
“阿！谢谢志山先生，一直以来承蒙您照顾了。”老板娘和子从屏风后迎出来，并接过了大姐手上的提包，给两位递出了整洁的白毛巾
“今天遇到了在旅游的外国友人，我肯定第一时间推荐你们店哪哈哈”大哥笑得很灿烂，完全不顾身后大妈的白眼。
“真是非常感谢”和子毕恭毕敬地鞠躬:“感激之情难以言表，今天外面风寒，请快屋里坐吧。”
和子起身抬眼，招呼渔夫夫妇身后的两人，埃德纳这时终于见到了女人的面容
这女人的容貌委实称不上不惊艳，不是什么大美人，只是淡施脂粉，但却叫人感到亲切。
她抬手领着客人们穿过屏风，克利夫兰看见了她衣袖大摆上的流云图案，纤细柔软，给人带来如沐春风的感觉
众人刚坐下,和子就沏上了茶
“煮玉米的出汁做的‘米须茶’，客人们喝些暖暖身子吧。”
店内的摆设非常简单，一张长窄的木桌连接着开发室厨房，没有菜单，固定的木牌上写着简单的套餐饭食，旁边还有一块小黑板，用粉笔写着:‘今日推荐’:八爪鱼，烟熏鳟鱼，酒食拼盘。
正当埃德纳微微皱眉对着小黑板不知所措时，渔夫大哥给他解了围:“第一次到黎的店里是会有不知道吃什么的情况啦，不过只要黎会做，你喜欢吃什么都可以做出来的。稍微问一下:小哥你喝酒吗？”
假意着意味深长地看了克利夫兰一眼，埃德纳苦笑着摇摇头:“不了，待会轮到我开车了，今天我们还有事要做呢。”
“那好吧，——老板娘，请帮我把上次存的清酒给我。另外点一份酱油煮章鱼腿，两份照烧豚肉饭”
“好的。这是店里附赠的八寸，黎说您一直很照顾店里的生意，这是附赠的‘八寸’给您下酒。”和子从后厨撩开帘子，端来一个精致的红色小碗
小碗里一根小巧的樱花木做着装饰，旁边摆着各类小菜
和子一一介绍:这是高汤煮过的熟春蚕豆，虎虾，微微酸甜的蒿草和果子，您最爱的章鱼腿，还有樱花状的是腌萝卜
“哈？这怎么好意思哪？！”渔妇有点惊讶，高兴地眉开眼笑
“这是对熟客的‘谢礼’啊，正因为你们常来，我与儿子才不会感到寂寞。”和子微笑回答
“真是一如既往的好啊，简直就像是在屋里赏春一样。”志山大哥啧啧赞叹
“我家儿子听到一定会很高兴的。”和子捂嘴轻笑，随即她转身向克利夫兰二人:“两位贵宾请问要吃些什么？”
埃德纳这时已经看见了帘子后那个身影。他想了想，简单的鱼肉烩饭或是意面或许可行
但克利夫兰直视着阻挡着两人视线的门帘，朗声说:“就由主厨定夺吧。我们是老朋友了。”
一只手掌探出蓝色的后厨帘布，再抬肘，黎提着一柄薄出刃刀从帘后探出了半边身子
店里所有的声音猛地消逝了，但随着埃德纳憨憨地摆了摆手以示招呼后，黎眨了眨眼，轻声道
“好久不见”
（3）
“刚刚那一下，你是准备把菜刀扔过来的吧？”埃德纳惊魂未定地大呼小叫
“不可能对你们出刀的……当时只是因为直觉所以提刀出了厨房。你们身上带着我最近没闻过的金属的味道。”
所以警惕，是吗？克利夫兰在心底轻声说道。
从战场归来的士兵虽然身体得以重回故里，但是残酷的战斗没有放过每一位战士的灵魂，很多人的心永远地停留在了战场上，成为了某种意义上的行尸走肉。细微的气味，陌生的声音，没有见过的人都面孔都会让士兵精神紧绷起来。
“金属的味道你也闻得出来？”埃德纳摸了摸后脑勺，他怀疑黎是在夸大自己的能力
“一点儿。”黎在厨房里做着最后的收拾，脚下的木履在水泥地上踩出咔咔的声音
“金属的气道其实很刺激，是能够让鼻子都感到颤栗的味道。”黎走出后厨来到前台，他的视线透过额前微长的刘海直直地望向埃德纳
“一点儿金属味，一点儿海水的咸味，还有一点儿……塞壬的血腥味。这是去过战场的人身上或多或少带有的气味，塞壬的血腥味是很粘稠的。”
靛蓝色，鲜红色，深紫色与乌黑色的幻影在克利夫兰和埃德纳的脑海中一闪而过，是的，她们也回忆起了那种混合的味道。
“好不容易吃点好吃的，你快别说那么恶心的话题了”埃德纳摇摇头摆摆手，示意换个话题
“好好。”黎脸上带上了一点微笑，他放下手里的托盘，把菜肴一盘盘摆上桌
“这是湾流地区特产的清酒，有些酸，但是很清爽。”
“高汤煮过的春笋碳烤后再配烤和牛肉，虽然都不是很高级的那种——”
“凉拌的山蕨菜和山独活，甘草、蜂斗菜”
“这个是酒食拼盘，有山药，百合根，鲷鱼肝……”
“这个老板娘之前介绍过了，送给那个领我来的大叔的时候。”埃德纳兴奋地打断他，好似上课向老师说“这题我会”的学生
“那好。还有石斑鱼饭，拌无花果叶煮过的啫喱一起吃。”
“烟熏的樱鳟鱼，用樱花木熏制了一夜。还有烟熏的鲷鱼，配上咸蛋黄……这个是乌贼刺身，配乌贼干研磨成的粉末。”
“霜烧穴子，就是用碳火烤过了一下，配清海鲜汤。”黎一一介绍每个菜品，脸上带着平淡的笑。这些菜品包含了八寸，清口菜，碗物，刺身，汤品，主食还有甜品。这种阵仗的套餐恐怕去顶级和风料理店才能品尝的到，但黎凭借一个人，趁着给其他客人上菜的空隙，还是做出来了。
“不叫阿姨一起来吃吗？”克利夫兰礼貌地问了问
“我请过她了，她说自己提前吃过了晚饭，想出门散散步。”
“真是体贴的母亲哪，她这样是想让我们多说说话吧。”
“我也有点这个意思。看到你们来看我，我是真的很开心。”黎嘴角微微上扬
昔年的战友前来看望自己，而且都还健全安康，这对一位退役的战士来说，是很叫人开心的事
忽然三人之间黯然无话。黎无声地给两人斟酒，克利夫兰沉默许久才开口:“黎你离开部队，应该有半年了吧？”
“是的。”黎将碗物先放在温热的水槽里，防止小碗的汤变凉
“去年冬天我从白鹰回来后，就去探望了妹妹。她现在状况得到稳定了，于是我就和母亲在湾流这附近开了一家小馆，维持生计，也顺带多陪陪她。”
黎的妹妹樱在多年前的塞壬入侵中触碰到了塞壬的血液，因为救助不及时，其中奇异的微生物感染了她。埃德纳和克利夫兰都听黎讲过这件事，这种情况只能用价格高昂的药物控制病情，目前还没有完全根治的方法
“据说控制塞壬感染的药物疗程都很贵的，你的储蓄够吗？”克利夫兰先想到的是这点，钱有时是最直接也最体面的帮助。
“没有问题，退役后部队给我一笔钱，那已经足够我们一家生活了。”
众人一起干杯。谈起了最近的生活，但都尽量刻意地避免了有关职业的交谈
“嗐，部队里拉菲还有弗莱彻他们偶尔会念叨起你，说如果有你在，一切都会轻松很多。”埃德纳借着酒精的威力，终于把部队这几个字给吐了出来。
又是好一段的沉默。黎抿了抿嘴唇，继续给两人倒上了清酒。
克利夫兰端起酒盏，看着红漆的盏底用金漆勾画了两片樱花花瓣。酒到唇边仍就温热，但是饭桌上却好像凝起了寒雾
“黎……其实”克利夫兰稍稍抿了一口酒，沉吟道
“这次我们收到了一项很重大的任务。”她认真的语气仿佛铁锥，将桌上虚无的冰凌猛的凿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