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日,一年中昼最短、夜最长,申时过半已是暮色沉沉,一点红日悄然坠入西山。
各家各户早早地回家,享用今早钓上的松花鱼,以盎然灵气滋补身体,顺便庆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天杀的墨哮老怪犯了失心疯,差点毁去整座松花城。
幸好三大族长及时现身,阻止灭顶之灾的发生。
“可惜他们没能交手,不然掉落些天材地宝,也能让咱们发笔横财。”
“掌柜的,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要是真打起来,少说半个城池都要遭殃!”
“随口说说,何必当真呢!”霍掌柜把算盘打得啪啪响,美滋滋等着挣钱。
冬至沐浴,是朔方国的习俗。
冬至日后,天地间阳气渐盛,阴气渐衰,人体小天地内积攒的阴气若是无法排解,将影响来年修行。
于是借着沐浴,佐以诸多药草,调和体内阴阳之气,趋于平衡。
有些运气好的修士,在浴池中打坐,吸收调和松花鱼的灵力,一夜之间突破境界瓶颈,更上一层楼。
即使是贫寒家庭,在冬至日,也会拿出几枚灵币,让家中修行天赋最高的孩子,痛痛快快地到澡堂洗个热水澡。
霍掌柜经营着城东唯一的澡堂“华清池”,仗着霍族的威势,一举吞并其他澡堂,一家独大。
“霍肥何在?”大门布帘掀开,一个身形魁梧的老者走进来。
“何人竟敢直呼本爷姓名!”
活得不耐烦了吗,不知道本爷是霍族长的远房外甥吗?
老者冷眼嘲笑,“霍掌柜好威风啊,本尊都要退让三分!”
霍掌柜定眼一瞧,老者竟是墨哮老怪!吓得他两眼一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小人罪该万死,冒犯了尊者,请尊者责罚!”
你个老畜生,好死不死跑这来做什么?
霍掌柜低下头,咬牙切齿地想着。
自己可是族长的外甥,你不久前触犯众怒,也是戴罪之身,能拿我怎样?
等我回去,定要向母亲说道说道,让舅舅治你的罪!
他哪里知道,自己心底的小九九,全被墨哮老怪看在眼里。
“将有贵客亲临,准备最好的雅间。若是招待不周,后果自负。”
“小人这就去办。”
霍掌柜拉着小厮到二楼雅间,压低声音,免得被老畜生听去,“随便找个凑合的雅间,多放些皂丸和草药,再去百香楼招几个模样周正的姑娘。”
“掌柜的,墨哮老怪可说了要最好的...”
霍肥一巴掌拍在小厮脸上,破口大骂,“你是不是傻,贵客请去霍府不就好了,何必来咱的澡池子!”
霍府的“脉灵池”可有八十平呢,汲取后山灵泉之水,辅以淬炼肉体的灵药。
除了族长和贵客,族中子弟唯有突破至通脉境后,才能在冬至享用一次,借灵泉水淬炼身躯。
小厮痛苦地捂着脸,跌跌撞撞地退下去办事。
霍肥挺着大肚子,风风火火走到三楼,迎面撞上霍族的副管家。
他微微行礼,毕恭毕敬,“言管家,雅间查验如何,可还满意?”
言管家捻着胡须沉默不语,过了半晌,悠悠道:“整体还算不错,但是与少爷们的要求...”
霍肥谄笑着摸出一袋灵币,塞进言管家手中。
言管家掂了掂重量,满意地收入怀中。“霍朗少爷说山珍海味吃多了,想换换口味。”
霍肥心领神会,拍着胸脯保证“交给我,保管令少爷满意”,旋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地说:“言老哥,小弟有一事相求。”
“霍掌柜直说无妨,你我为霍少爷办事,定当齐心协力、共渡难关。”
霍肥搓搓手,凑到言管家耳边,低声道:“珍馐已经预备了,退回是万万不能的。小弟斗胆,借花献佛,还望老哥不要嫌弃。”
言管家满面春光,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指着霍肥的猪脑袋上下晃动手指。
“等来年开春,老哥便请大管家做主,将收租事宜交给霍掌柜全权打理。”
“多谢言老哥成全!”
霍肥兴高采烈地走下楼去,亲自安排新的晚宴,想到可以躺在霍族的家业上混吃等死,他不禁挺直腰杆,气派了几分。
言管家走下楼,遇见墨哮老怪,正纳闷他怎么会在这。
后者睁开微眯的眼眸,发出不容置疑的声音,“三楼的勾当,从实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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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头垢面的年轻,破烂棉衣沾满污泥,胸口破了个洞,低劣的棉絮冒出来,被胡乱塞回去,一双手倒是白白净净。
任何人见了他,都觉得是乡下来的穷苦读书人,跑到松花城投奔亲戚来了。
富裕家庭的顽童们,会远远地扔泥巴,一蹦一跳拍着光溜溜的小屁股,“穷光蛋,穷光蛋,松花城里来要饭。要不到,死翘翘,黄狗土狗撒泡尿!”
秦闲半年前来到松花城,被顽童们扔了一路的臭泥,现在和往昔一般灰头土脸,却无人胆敢冒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就站在你面前,你看我几分像从前。
霍苍走在前面带路,慕容靖学识渊博,介绍沿途景致:这家牌匾“妙手回春”,盛赞老医师数十年救死扶伤;那处牌楼“剑气如虹”,纪念“剑斩蛟龙气如虹”的黄袍天师。
秦闲若有所思,“难怪松花江畔有处‘蛟首滩’,原来背后有一桩旧事。”
“松花城从一座边陲小镇,逐步成长为屈指可数的城池,外来的修士武夫功不可没,慕容家向来感念前人功绩,在城西修建六座牌楼,以示后人。秦兄弟若是有兴趣,老哥我可带路参观。”
秦闲面色尴尬,城西老远的了,走过去太累,难不成让他们带自己飞过去?
秦闲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沉默着,气氛一时非常尴尬。
千秋淑蕊说:“闲弟弟可知松花江因何得名?”
秦闲大眼瞪小眼,半蒙半猜,“莫不是沿岸松花盛开?”
千秋淑蕊团扇遮面,颔首娇笑,发出胜似百灵鸟的笑声,纤纤玉手捂住波涛汹涌的心口,一颦一笑流露万般风情。
“闲弟弟猜对了一半,沿岸盛开的并非松花,而是华章草,尽管只是七阶灵草,但香味清新淡雅,用于香料、焚香,有安神忘忧的奇效,最受宗门与寺庙喜爱。”
数百年前,运送华章草的贸易船只络绎不绝,江水因此得名“送华江”。多年以后,华章草被其他灵草取代,渐渐被人遗忘,送华江被误传为松花江。
“不知哪里能寻得华章草?”
清新淡雅,安神忘忧,最适合制成干菜,佐以清粥。
“姐姐府中恰好种了几株,闲弟弟若想要,只管来取。”
秦闲作揖行礼,“先谢过千秋姐姐。”
千秋淑蕊娇笑道:“闲弟弟客气了,咱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霍苍和慕容靖默契地架起秦闲,向目的地飞奔而去,把千秋淑蕊远远撇在身后。
千秋淑蕊得意地捋了捋头发,轻轻呼出迷幻的粉雾,阴冷的街道顿时春意盎然。
和老娘斗,你们还嫩了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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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枝招展的百香楼姑娘们聚在大厅,摆弄轻薄的衣衫,露出明晃晃的胸脯和大腿,娇笑着翘首以盼,多亏了这位贵客,她们出门一趟能赚不少灵币。
小厮咽着口水,欣赏冬日里的无限春光,眼睛都不眨一下。
若有幸共度春宵、缠绵悱恻,哪怕是死,他也愿意啊!
但求贵客念在他尽心竭力地服侍,赏赐一个给他,总共五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贵客总不能一并收拾了吧。
门帘掀开,走进一位中年男人,须发花白,随意系在脑后,刚猛的脸庞棱角分明,粗布灰衫熨帖地穿在身上,显露出虬结的肌肉。
姑娘们料定他就是贵客,挥舞手绢,蝴蝶一般扑到男人身边,白皙的小手摸索结实的肌肉,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霍苍满脸阴沉,手臂一震,姑娘们被击退几步远,扶着腰骂骂咧咧。
霍苍冷眼扫过她们,不怒自威地强者气息令她们乖乖闭上嘴。
小厮弯着腰走出来,赔笑道:“族长若是不满意,小的再去找!”
娘诶,贵客怎么是族长大人,嫌家里的没新鲜感,出来找乐子吗?
霍族长沉着脸,心想幸好没吓到秦兄弟,否则自己苦心拉拢全白费了。
“最好的雅间,备好了吗?”
“备好了...不不不,还没有备好。”
族长亲临,必然去三楼豪华雅间,可三楼已经被霍朗少爷包了啊,难道让老子和儿子一块玩吗?
“到底备好了没有?”霍苍面有愠色,他这下在千秋族长和慕容族长面前,不可谓不是颜面尽失。
霍肥是怎么办事的!
“霍肥他人呢?”
小厮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体如筛糠,话都说不利索。“七、器、启禀族长,小小小人不知。”
言管家适时从楼梯冲出,一个箭步滑跪到霍苍脚下,“回禀族长,三楼豪华雅间准备妥当。”
“带路吧。”
“是!”
言管家压抑激动的心情,默默走在前头带路。
霍族,慕容族,千秋族,三大家族的族长竟然相约沐浴!
绝对是历史性的时刻,将成为松花城千年来举足轻重的大事件!
幸好墨哮老怪提前知会自己,否则定然错过这桩机缘。
墨哮坐在华清池的牌匾旁,蓦然睁开碧绿的狼眼,灯火通明的霍府,一辆马车正徐徐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