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池水汽萦绕,昏黄烛光散发橘黄色的火光,隐约可见三个男女泡在莲花状的大浴池中,身边各有侍从婢女伺候,不合时令的瓜果蔬菜盛在水晶托盘中,供族长们随时享用。
有钱人的快乐啊,这间浴池居住一个五口之家都绰绰有余,还能留出养鸡鸭的茅棚。
说到茅棚,秦闲就想起自己居住的小茅屋,昨晚风雪交加,积雪竟然压垮了东南角的屋顶,早上走得急没来得及修缮,今晚睡觉成了个问题。
总不能舔着脸求族长们收留自己吧。
杜少陵说得好,“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秦兄弟来啦,快到池子里来。大冬天的泡热水澡,舒坦得很!”
霍苍泡得太舒服,朔方国的方言都飙出来了。
“嗯啊。”
秦闲脱去凉鞋,正想随便进一个池子泡澡,角落里快步走出打扮清凉的婢女,“秦公子,您的池子在这边。”
顺着她的手,秦闲不情不愿地走到莲花浴池的中心,圆形水池对应莲蓬,水池底部镶嵌九颗碧绿的石珠,闪烁着幽暗的荧光。
秦闲对灵石知之甚少,凭常识推论是某种促进灵气运转、提高修为的高阶灵石。
玄元界的修行中人,无论修士还是武夫,全都挤破了脑袋提高修为,希冀从他人口中的蝼蚁变为自己眼中的神明。
筑基,开光,通灵,洞府,龙门,金丹,元婴,出窍,分神。
淬骨,炼腑,通脉,融血,龙魄,金身,元武,远游,神力。
一境又一境,永无止境。
偏居一隅的所谓神明,怎知在更加辽阔的天地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倘若偶然得知,便使出或磊落或阴险的手段,最终取而代之。
譬如秦闲身边的三位,各显神通,期望攀上圣人的高枝。
霍苍命婢女端上几个食盒,斟满一杯美酒,特制食盒浮在水面不倾不倒,最受贵客们的喜爱。
“知晓秦兄弟钟情美食,特地在城东醉仙居预订的招牌菜,不知道合不合秦兄弟的胃口。若是不满意,只管和老哥我说。”
千秋淑蕊幽幽道:“是呀,闲弟弟,霍老哥在松花城家大业大,这点小钱算不得什么。”
隔着轻纱与雾霭,霍苍看不清千秋淑蕊的脸,不过仅凭她阴阳怪气的语气,就能想象出她幸灾乐祸的嘴脸。
“素闻淑蕊妹妹爱花如命,族中开销时常入不敷出,假若哪一天缺了买花钱,只管同哥哥说,莫要害臊。”
千秋淑蕊不甘示弱,表示定要登门拜访,替霍老哥挥霍堆积如山的万贯家财。
是不是万贯家财,秦闲不知道,他只知道,醉仙居的菜肴食材堪称豪华与浪费。
例如朔方国的传统名菜“地龙汤”,最高级的做法无非是炖煮八阶妖兽“金环银蛇”,挂牌四百灵币,是富庶人家逢年过节餐桌上的大菜。
醉仙居呢,另辟蹊径,整一只七阶妖兽“流华白额蛇”,挂牌八百灵币,号称“朔方国只此一家”,让许多修士不远万里慕名而来。
的确是“只此一家”,其他家也做不出这么难吃的。
蛇皮又老又硬,根本咬不动,蛇肉的腌制材料未经筛选,随便塞点葱姜蒜了事,导致蛇肉的鲜嫩完全被香料掩盖。
更让秦闲无语的是,一道名汤喧宾夺主,在蛇肉下了太多功夫,汤头成了可有可无的附庸,尝起来和涮锅水差不多。
秦闲真想抓住大厨的脖子,质问他是不是存心砸招牌,是哪个家族派去的细作。
另外两个食盒的“清蒸鹿尾”和“糖醋果子”,同样令人失望。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饶是如此,秦闲依然吃了个精光,一来确实是太饿了,二来不能浪费粮食。
三个食盒加起来差不多两千灵币呢,自己卖馄饨一天净赚一百灵币都谢天谢地了。
吃进肚子里,相当于净赚两千灵币,稳赚不赔的买卖。
秦闲大快朵颐期间,三位族长锲而不舍地与他搭话,企图套出圣人的身份和跟脚。
三人中当属慕容靖最狠,直截了当地说要为圣人建一座生祠,日日焚香祭拜,夜夜诵经祈福,吓得秦闲差点噎死在池子里。
当然,再怎么不情愿,还是得透漏一点。
姓氏名讳嘛,不知道,圣人没说。
慕容靖抚须叹道:“《南华真经》中《逍遥游》一篇曰: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圣人气量之大,晚辈难忘项背。”
霍苍和千秋淑蕊心中鄙夷:连一个浓眉大眼的都成了马屁精。
至于宗门传承,秦闲煞有介事地讲了一段圣人的醉话。
“据说圣人师父说,千年之前,他在宗门拜师修行,一天夜里饿得受不了,溜到膳房找吃的。好巧不巧的,碰上戒律长老,不知什么原因,圣人师父被逐出师门,受尽苦难。多年后,他跻身出窍境,再临宗门,一掌将祖师堂打成废墟,又把历代掌门和长老抛尸荒野,彻底断绝宗门的传承。”
慕容靖后背直冒冷汗,都说圣人性情最是捉摸不定,现在看来果真如此,白日里若是说错一个字,恐怕松花城早已夷为平地,何谈在此谈笑风生。
千秋淑蕊翩然起身,浸湿的浴衣愈发凸显凹凸有致的身体,失去束缚的大白兔子傲然挺立,一旁的婢女看了都自惭形秽。
她走到秦闲身旁,波涛汹涌的庞然巨物托在浴池边缘,受到挤压的大白兔子呼之欲出,几乎能看清诱人的红晕,初出茅庐的侍从们纷纷弯下腰,表达对千秋族长的敬意。
纵使是老成持重的慕容靖,都忍不住默念《清心诀》,以免晚节不保。
秦闲依然愤恨地食用大餐,对红粉骷髅的诱惑不为所动。
霍苍大为得意,以心声对千秋淑蕊说:“百岁老婆娘的美色,也好意思显摆?贻笑大方啊!”
千秋淑蕊正想进行下一步,秦闲却是停杯投箸,迈着鸭子步跑出浴池,留下千秋淑蕊独自在风中凌乱。
她娇嗔一声,扭动腰肢退回原处,侍从们对她的敬意又崇高了一分。
没过多久,浴池角落传出杀猪般的惨叫,浑身通红的秦闲从搓澡老大爷手下逃脱,疯也似的逃出去。
服侍的婢女紧跟在后,端着水瓢泼水,冲洗多年来的老污垢。
第一次体验朔方国沐浴的秦闲,发誓从今以后再也不踏入澡堂一步。
待到秦闲离开,三位族长不约而同地用心声交谈:“既然大家共同沐浴,便坦诚相待,共商松花城百年大计。”
玄元界十二国,风俗大同小异,在商议大计上各具特色。
东部的瀚海国喜爱垂钓,时常可见两位宗门之主盘坐于东海礁石之上,一边钓鱼一边商议大事,经常事没谈拢,鱼也没钓上来。
南边的桐谷国武学盛行,于是议事通常以拳脚分胜负,赢家将在具体事宜上占据上分。
西陲的万竺佛国,佛学一家独大,以辩经、打机锋论事,名僧辈出、香火旺盛、信徒众多的寺庙,往往能左右佛国。
北境以朔方国为代表,最喜欢泡澡谈事,美名其曰为“坦诚相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