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街道已经不比正常年代，又没有道路施工监修和环卫工人的维护，仅仅是几分钟的行驶就将车内的四人颠起了五六回。熟悉的车内气味弥漫进肺腑，刚刚身形颠簸过一次的宋哲没忍住再次咳嗽了起来，在这只有行驶声音的车里却显得异常响亮。驾驶位的女子已经摘下了墨镜，她轻轻地甩开刘海，完全露出那一双黑中略显黄色的眼睛，她不动声色地透过后视镜观察着两位从鬼门关逃出的学生，至于那副驾上的男子则在闭目养神，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
宋哲悄悄地看了一眼还未擦去脸上泪水干涸留下的痕迹的叶鼬，少女靠在窗边，空洞地望着什么。在宋哲的印象里叶鼬很少哭，但是事情发生的那天晚上，叶鼬哭得很伤心，不过这不怪她，即使是自己一个大男人每每回忆起那日的遭遇也阵阵胆寒。不过第二天早上她就换上一张笑脸开始整日跟着自己在这座都市中冒险起来，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丝毫看不出心里会藏住什么事，宋哲一直都觉得这是一个很乐观很爱笑的女孩，直到从城市之外游荡而来的叶绽零坐实了他们心底最害怕的事，这次灾难并不是小范围的，甚至可能是全国乃至全球的灭世灾难。
当时宋哲是在叶绽零的提示下才发现叶鼬时隔两个月的时间第二次哭了，他当然知道她是为了自己的父亲而哭，事实上自己也是，虽然父母似乎谈不上多么爱自己，也从不关注自己的生活与学习，但是毕竟养育了自己这么多年，衣食住行上也从未有过什么亏待，经此一难却余生再难相见，甚至是他们可能早已变成活尸。宋哲本以为自己内心顶多会有点难过，但是失去叶绽零的一幕犹在眼前，反而再次点燃了他心中压抑了两个月的那份思念家人的心情，尤为强烈，没有人知道这六十多天以来他与叶鼬活得有多么艰难，只有经历过失控的现实，人才会拼命想回到原来的境遇，每每回想到那个还算温暖的小家，宋哲心中就五味杂陈，泪腺隐隐有东西在酝酿。
但是自己毕竟是个男人，宋哲叹了一口气，硬生生将临近溢满的泪水憋了回去，他张口想要说话，却发现一股异样的感觉攀到上颚处，竟使自己短暂地失了声。他尴尬地看着后视镜里瞥着自己的陈姓女子，女子一边观察路况，一边分心看他张着嘴巴却一语不发的样子，顿感莫名其妙。宋哲清了清嗓子，总算是将悲伤到失控的身体拽出了泥潭，用略带沙哑的声音问道“你要带我们去哪？”
“营地”女子想也不想地吐出两个字，“那里...”“有很多幸存者，也有食物，但是每个人都会被分配任务，因为只有大家一起努力才能让营地维持下去”，宋哲一开口女子就知道他想问什么，每个她找来的幸存者都这样，如今已经习惯了。“还有，我是营地的老大，叫我陈姐就好”，宋哲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竟是如此直白、丝毫不作遮掩的称呼？“老大？”，叶鼬闻言也回过了神，她抿了抿嘴唇，不知在想些什么。“脆弱的联盟需要一个强势的首领”，见这学生像愣头青一样，陈姐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其他的幸存者都是侥幸存活下来的成年人，纵使身体虚弱，心里大多都跟明镜一样，为了活下去也就没人质疑陈姐的统治地位，更何况她身边有很多得力助手，更不会有人去试图挑战。
“我们...可以不加入吗？”叶鼬的话突然落在车里，副驾男子睁开了眼，他饶有兴致地观察起这个颇为大胆的小女孩，就连宋哲都吃惊地看着叶鼬，他知道叶鼬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般柔弱，但是没想到她居然敢这般直接拒绝陈姐。“哦？你们确定不加入？要知道今天若是没了我们，你们俩就要像那个怪力男一样葬身死物口中了，工地的围栏可挡不住他们”陈姐哧哧地笑了起来，“那是人祸，不是意外！是有人将它们引到那里，否则我们根本就不会陷入险境，零哥也就不会死”叶鼬生气地争道。男子闻言心中一动，他看着面色不变的陈姐，暗道“是青璃引开的那些死物，要是让他们知道是你的命令让他们受了无妄之灾，恐怕还不知道要多恨你。”
陈姐面色看不出任何变化，“我知道你们靠自己活了这么久肯定是有些过人之处，但是既然你们住在附近就该发现这片区域的物资基本上都空了，想生存下去迟早要转移，据我所知，北方还有一个幸存者聚落，你们如果不想与组织扯上关系就只能向东方走，而那边也正是我们的发展目标”。居然还有其他的聚落，看来剩下的人不少，叶鼬的眼珠又转起来了，宋哲皱起了眉头“为什么一定要向东方走，北方为什么不能去？”
果然是个未成年的愣头青，陈姐不由得轻视了些，“你觉得他们会允许无意加入组织干活的你们搜刮本该属于他们的物资吗？驱赶都算好的了”，她虽然没有提到如果两人不加入组织的话，他们会不会做同样的事，但是看男子似笑非笑的表情，恐怕大差不差。宋哲当即沉默了，只感觉心中一片冰凉，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果然没有法律制约和物资匮乏的时候人类就会打破秩序、道德的束缚，不论他人的死活，只为了自己能活下去，并且努力活得更好。
“况且，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个死掉的家伙恐怕是你们两个学生能活这么久依靠吧，既然他已经死了，以你们的能力恐怕对付不了多少死物，东方相比这里的死物只多不少，这里毕竟是城市最偏颇的区域了”女子又提到了叶绽零的死，“叶绽零他...”宋哲想说点什么，没想到陈姐仅仅是听了前三个字就有剧烈的反应“你说他叫什么？”就连那男子都瞪大了双眼，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宋哲有些莫名其妙，但是感觉到叶鼬轻轻地踩了自己一下，便没再开口。
“你叫他叶绽零！”陈姐平平无奇的胸前剧烈地起伏着，“那可是...”她与男子面面相觑，“他是谁？”宋哲见他们不语，反倒来了兴趣，“算了，你们不知道也好”谜语人都该死，宋哲暗道，“你们只要知道他是一个很坏的人就好了，传说中他销声匿迹七八年了，你们居然和他呆在一起还能活这么久，真是奇迹”。这下轮到叶鼬与宋哲面面相觑了，“他不是这样的人”叶鼬反驳道，“会不会是重名了？”宋哲也帮腔道。陈姐听了却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理会，看其神色，似乎叶绽零这种大恶人的死亡对她来说是个令人心情愉悦的事。
“你们可以叫我艺...算了，还是叫我周正阳吧。”副驾的男子似乎对两人起了兴趣，“依我之见，你们还是加入的好，我们并不会强迫别人做很危险的事，每个安排都是合理的，只为了让大家都能活下去，有一口饭吃，有个安全的地方可以睡觉”，似乎是很少见周正阳如此热情，正在开车的陈姐不由得多瞥了他两眼。“你们若是加入，等到了营地有空闲的时候，我也可以讲讲叶绽零的故事，当然，你们也要告诉我和叶绽零相处的细节，我好分析一下为什么他迟迟没能对你们动手”。
叶绽零真是坏人吗？宋哲不知道，但是叶绽零遗忘的过去或许要重现天日了，只是可惜他自己听不到。难道真的是因为叶绽零失忆了才没动手的吗？叶鼬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不管怎么说，至少他们三人在一起的不到一个星期的日子里过得还是挺开心的，当然，经历的那些危险时刻算不得开心。两人四目相对，似在用眼神交流，他们有心回到那个温馨的书店，但是如今这慢悠悠的房车已经开了二十分钟，纵然能依靠太阳分得清方向，恐怕一时半会也不是那么好走回去的，更何况如今他们也算是半被裹挟着前往营地，而且就长远目标来看，暂且加入似乎也不是什么坏事。良久，宋哲在叶鼬的眼神示意下叹了口气，道“好吧，我们加入。”
周正阳双眼一亮，正要去握宋哲的手，却有一只小手越过他的眼前，先握住了宋哲的手，只见陈姐半站起身来，右手握住宋哲的手相当有力地摇了起来，口中连连称好。“不是，你专心开车啊陈姐，小心前面，要撞路灯上了！”车里顿时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