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束了——?”
刺耳的蜂鸣声逐渐从耳边消退,眼前模糊的好似油画的景色逐渐恢复了原样,温和的晚霞撒下了最后的怜悯,温暖了安然逐渐冷却下来的身体,却没能温暖安然身下的巨物。
它的生命依然消逝在时间的长河里,成为了能量交换中的一隅。
“结束了——”
紧绷的身体逐渐瘫软下来,肾上腺素飙升的麻痹作用逐渐褪去,下腹的灼烧感逐渐变成了麻木感,进而又变为了绞痛。
可惜安然已经没有力气去救治自己了,哪怕连说话的力气,也在方才的放松后消失的一干二净。
与野狼的命运别无二致,安然的身体也在经历着最后的夕阳。
“警告——您的心率已经超出额定标准,将其30秒后断开连接——”
机械音声合时宜的钻进了安然的脑袋中,异质感总算把安然从将死的释怀中拖了回来。如果不是这一声机械音,说不定安然真的会这样安心的迎来自己的终点。
尚且还能转动的瞳孔撇到了视角的左上方,这个真实的世界中总算出现了点不真实的要素。悬浮着的红色提示光不断闪烁,100秒的倒计时如今只剩下二十几秒。
“呼——”
安然长叹了一口气。
幸亏官方好歹还是考虑到玩家的心理和身体健康,加入了这个系统。虽然看起来鸡肋,可事实上这种东西总是可以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
虽然也不是不可以自己退出游戏,但是安然真的连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阖上自己的双眼,仅存的微光被隔绝在其外,黑暗逐渐包裹住安然,越发轻盈的身体仿佛飘上了海面,失重感拖起受伤的小腹,冰冷的洋流温暖着更加冰冷的豁口,填满了安然的身体,驱散了占据其中的绝望。
“您的心率已超过额定标准20%,强制离线程序生效中,请您在至少三十分钟的休息后再尝试进行游戏,您可以选择眺望远方,补充能量,静躺休息等方式——”
厚重。
呆板。
每一寸皮肤都仿佛被厚厚的油脂包裹住的黏涩感。
“安然”回到了世界上。
将头盔从黏连着的发丝上摘下,浑身上下没有一寸是干燥的,就连新换床单也因为汗水变得充满异味。
虽然很想去洗个澡,将这里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只可惜无力感将想要起身的安然拖回了床上。
楞楞地躺在床上,注视着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低矮天花板,上方的霉斑与记忆中的如出一辙,房间中的尘土味重新窜入安然的鼻腔,单调乏味的空气聚集在安然的周身,凝视着这面前的失败者。
明明是十几个月来一直居住的房间,明明是十几年来一直使用的身体。
安然竟然因为短短几小时的游戏而对这些事物变得格外陌生。
虽然没有初入游戏时的那种路都走不好的窘境,但是心中那股不熟悉的异样感是无法被忽视的。
不,与其说是异样感,不如说是厌恶感。
对丑陋的厌恶。
对无能的厌恶。
对命运不公的厌恶。
对自己的厌恶。
多少年来潜藏在心中的不甘与愤懑在此刻倾巢而出。不明来由的委屈和悲伤堵塞了安然的咽喉。
明明应该已经习惯了。
哽咽。
明明应该已经忘却了。
酸楚。
却在今天,因为某个游戏而再次翻涌起不该存在的波涛。
安然明白,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是无法怪罪任何一个人的。
哪怕是那些讥讽嘲笑自己的人。
那是没有意义的。
上帝赋予了人类审视美丑的权利。就算再怎么强调应该用一个人的能力,内心和性格去评价一个人,而不是外表,那也是对于长相好看的人来说的。
因为不好看的人根本不存在让他人评价的机会。
这不是什么人心善恶,这是人类的天性。
因为就算安然自己,也对自己的样貌外表抱有这样那样的厌恶。
可是,在游戏中的自己却不一样。
不一样——
没有肥硕臃肿的身躯。
没有因为药物和治疗而沙哑的嗓音。
没有充满雀斑和痘痕的皮肤。
没有干枯稀疏的发丝。
虽然看不到脸,但是安然觉得,她一定是一个非常温柔的少女。
我,我——
我不要——
理性与感性在安然的头脑中肆意流窜,相互撕扯。
安然知道这种感觉。
床头柜的抽屉被萝卜一样的手指用力拽开,木条摩擦的干涩和滚轮摩擦的嘎吱顺着安然的指甲爬进了安然的骨髓中。
感情在大脑中越发肆无忌惮,发酵出煤黑色的异物。
帕罗西汀混着没有味道的白水,顺着喉咙滑了下去。
“......”
安然不喜欢这种感觉。
但是安然离不开它。
这是自己通往“正常人”道路的钥匙。
抽屉中还有与之类似或不类似的,大大小小的瓶罐板粒。
它们将安然带向了正常人。
却也将她从正常人中踢了出来。
安然其实本可以生活的很好。
只可惜,这些为了获得这些钥匙,安然花费了大量的钱财和精力。
为了变成正常人而吃药,为了吃药去工作,为了工作而努力活着,为了活着而想要变成正常人。
到最后,安然的生活变成了为了吃药而活着。
手中白色的圆柱体逐渐变得虚无而扭曲。
“干脆以后不吃这些了——留着钱,在走前多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您可以选择泡一个热水澡,去阳光下散散步,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游戏中所有的体验均为实时合成的数据,如果您有任何——”
电子音合成的优美女声在房间中响起。
它的声音很小,哪怕翻弄被子的声音都可以将其掩盖。
但是没有,它传入了安然的耳中。
电视仿佛与之配合般,进入了短暂的平静之中。
房间中的一切都好像在为之让路,好让安然听到那温柔的提示。
“......”
明明眼泪应该早就流干了。
可脸上的泪水并不是谎言。
明明自己的心早就死了。
可脉搏的跳动与心脏的起舞并不是妄语。
在那个世界中,在那个安然的身体里,安然依旧是安然,但安然却成为了安然。
成为了活着的安然。
“希望在将来还能见到我——吗?”
是啊,食言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守信与真诚是自己为数不多留存下来的光明。
“咔啦咔啦——”
药片撞击着塑料瓶壁发出了安然原本很反感的摩擦声。
但是似乎,在此时此刻,它变得没有那么难听了。
多年未曾感受过得光明与感动,在安然的心脏中悄悄地冒出了尖芽。
木板与木板相互挤压,将白色的吸血鬼封印回了棺材之中。
“稍微——去洗个澡吧,似乎可以让身体放松下来来着。一会再把床单丢到洗衣机里——干脆稍微打扫一下出租屋吧。”
窗外依旧是黑夜。
但是今晚,烟霾没能阻挡住缥缈的星光。
黑夜,似乎变得不那么黑了。
(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请多见谅。如果您有近似的需求,请尽快就医,遵从医生的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