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的休息让两人神清气爽。
随着晨钟响起,光魔术在西边的天顶慢慢的点亮,狭窄的街道早在天完全亮起前就已经变得鱼龙混杂。
地上刚干的泥被人流浆得又脏又浊;牲畜,酒液,饭食的味道混杂在一起,轮流轰炸着两人的鼻腔。
旅馆的后院有个很大的露天长厅,长厅的中间点着被大纸伞遮住的篝火,一张张长凳和木桌杂乱的摆在一起,端着盘子的小伙计跑来跑去的,身上满是污渍。
座无虚席的长椅之上,人们享用着他们简单而丰盛的早餐,高大健壮的铁匠正在和一位浑身鱼腥味的讨河人侃侃而谈,神色黯淡的老教士带着他骂骂咧咧的儿子,几个带着刀剑和卷轴的流浪魔术师故作深沉,挤在窄窄的椅子上潇洒的吃着面包,从北方来的密卷贩子叽叽呱呱的和眼前扎堆的生意谈天论地。
魔术师的数量比他们想象的还要多,棕红色披风上印着九芒星徽章的星悬城的人;还有浑身珠光宝气的石心家族人,掩盖着金黄色头发的地镜湾人,当然最多的,还是身上多多少少带着几块刻着格雷家徽钢铁护具的铁骸城人,来自雾灯屿的乐师也一起坐在位置上享受着早餐,安静的只有老态龙钟的流浪者。
“怎么和书上写的不太一样呢?这里不是应该因为战争变得一片狼藉吗?”
“应该是拜格雷家族所赐吧,他们在血宫参与了几乎所有战后的重建。”
梅斯用余光打量着这些路人,他们似乎大多都没什么太大的戒备,究竟是亡命之徒还是散兵游勇,实在是不得而知。
至于他和罗伊斯,两人扮演着的是漫长旅途之后眼神涣散的旅行者,事实也的确如此,来到这里之前,他们已经在血宫的旷野上行军了很久。
罗伊斯找到了仅存的最后两个位子,两个大男人挤在一张不长的凳子上,很是滑稽。
他们的正对面,一个黑头发红眼睛的年轻人也不知道从哪拎过来个小板凳刚坐下,“欢迎来到沥血城。”他们一坐下,那个开朗的小伙子便说道,他放下了餐具,似乎在期待着些什么。
“血种。”一个词语略过他的脑海,梅斯看着年轻人的面容,不禁有一丝好奇,这还是他第一次近距离看到这些人种的样子,虽说血种遍地都是,但即使是外头的街上,他们也大都戴着大大的兜帽。
梅斯端详着他血红色的骇人双目,就像两颗晶莹剔透的石榴籽。
“谢谢你,所罗门*会保佑你。”罗伊斯答到,梅斯重重的拍了他一下,显然他没注意到些地方习俗,“抱歉,请原谅他的无知。”,梅斯好声好气的赔着不是,罗伊斯却砸吧着嘴,一脸不在乎。
是的,这里不信所罗门,信另外一位被称作‘诞春’的神。
“我说你那副公子哥的调调能不能改改。”罗伊斯白了他一眼。
罗伊斯没理他,而是不耐烦的招呼伙计点了一些面包、肉和啤酒,歌手约莫十八岁,他对他们冒犯的忌讳毫不在意,他大胆地瞧着他们,问他们打哪儿来,往哪儿走,路上有些什么消息等等,他语速很快,接连而来的一大串问题,让他们有些措手不及。
“我们是两个星期前从康斯坦丁出发的。”梅斯挑了最安全的一个问题回答,实际上也的确是这样。
“喔..好地方啊。”,他眼神一亮,红色的大眼珠子像两颗樱桃。“据说那里的夜晚比白天要长的多,这里的白天真的太久了。”,“我是个画画的,那里有很多很气派的建筑……我跟着魔术师到别人家里涂咒文,但是我真的很不喜欢那东西,”年轻人变得语无伦次,就像个迫切的想要分享点什么的孩子。
梅斯对画画也稍有研究,早年间他学过一些简单的素描,但是这在血宫并不流行,继续谈下去,梅斯才意识到这里似乎更重视色彩,而不是人物,而两者构成的画更是以抽离的方式而存在的。
在梅斯的请求下,他从一个木匣子里小心的拿出几幅画,伙计早已将热腾腾的烤肉和冰凉的酒端上了桌,梅斯的注意力却在那一张张的画作上,罗伊斯耸了耸肩,自顾自的吃了起来。
“这是渊颂城的海灯巨石,这是铁骸城的遗爪城楼。”年轻人陶醉的介绍着这些珍惜的画作,而梅斯也成了一个饶有兴趣的读者。
“你去过那里吗?”梅斯问。
“这里很多人都偷偷出去过。”年轻人习以为常的回答道。“被抓到就付点钱,一般情况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
梅斯把烤肉推给他,让他先吃些东西,而他自己小心的翻看着这些画作,听着年轻人砸吧砸吧的滔滔不绝。
梅斯很难评论他的画,他的画里没有人像,尽是一些风景,虽然谈不上绝美,但也已经算是上乘之作,年轻人从小自学成才,这已经算是十分难得的成就了。
一幅不起眼的少女侧身画伴着微妙的气味引起了他的注意。
“啊..这个..”,梅斯没有打扰吃得正上头的年轻人,而是把注意力留在了这幅画上。
画中的场景仿佛就定格在一个难以察觉的瞬间,亮黑的披肩长发自然垂下,提着香烛的少女掩门而立,苍白如雪的脸颊上,她猩红色的回眸流露出几分柔悯的余光,她细致美丽的躯体着身于一袭绣花白裙之上,泛着冷锋的沥血花被别在了腰间,在背后急促的人群中,几抹恰到好处的高光,让她的存在如同枯萎草堆中的奚幸之花一般格格不入。
梅斯安静的感受着这种神秘的美艳,遥远东方的一切古老传说仿佛在他眼前栩栩如生的重现,关于这个种族的一切,在梅斯眼里,似乎已经有了一个美好且遗憾的答案。
他趁着年轻人没注意,拿出了一张白纸,轻轻吟唱了光魔术,随着微弱的光闪,画作被复刻在了白纸上。
“这位小姐是..圣女阿兹娜?”过了很久,梅斯才问道。
“当然,如果你见过一面,你的脑子也不会让你忘记她的,有机会我一定会把这幅画亲手交给她。”
“我可是听说过几天她就要嫁给格雷家族的公子哥了。”罗伊斯不假思索的说道。
“....那些蛮子不会懂得珍惜她的。”说罢,他如同失言一般,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慌的看了看四周,似乎没人注意到他。
“你们不知道,那个叫伊诺特 格雷的公子虽然长着一张血种的脸,但是个臭瞎子,把这样的好姑娘嫁给一个瞎子....”年轻人虽然一脸不爽,但他仍愤懑的压低着声音,嫁的仿佛是自己的亲妹妹。
罗伊斯得意的笑了笑,“你看吧,他们也这么觉得。”他对梅斯说道。
“所以我们只能在婚礼上看见她了吗?”梅斯将画小心的还给了他,一脸失望的说道,他真诚的看着年轻人的眼睛,渴望得到些什么答案。
“我不知道。”,“只有别春祭*和一些纪念日她才会正式在我们面前出现,就在上个月,但她那次却没有到。”年轻人若有所思的说道。
梅斯看出了他的心事,“喔..这是来自那些节日的吗?”他狐疑且大胆的的问道。
他感受到了年轻人的眼神在一瞬间的变化。
年轻人刚想开口,一个念头似乎揪住了他,他便闭上了嘴,“抱歉,我..我不能说,谢谢款待,好心人,我还有些事,初春之神会保佑你的。”犹豫了一会儿,他收拾了东西,迅速的跑出了酒馆。
洛伊斯也站了起来,他走到门边,探出头看了看,又回头看看梅斯的脸,疑惑的回到了位置上,“不追吗?”他问道。
“不用。”,梅斯晃了晃那张画。
“到手了?”罗伊斯问道。
“嗯。”
“真有你的。”洛伊斯走近他身旁,“这小子画技还不错,不过他逃得那么果断,你能看出来其中的猫腻吗?”
“吃饱了吗?”
“差不多。”
“我们回上面讲。”
梅斯看了看四周,将盘中的肉汤一饮而尽,慢悠悠的走上了楼,洛伊斯招呼了店家,在桌上丢了点钱,也跟着梅斯走了上去。
“你闻闻。”梅斯将画交给了他。
“不得不说...”罗伊斯捏了捏鼻子。“好吧,确实有点冲。”
“很对,这是血漆,海砂漆没发明出来的时候,血宫光魔术的纹路大概都是用这个涂出来的。”梅斯又闻了闻。
“人血?”
“不是,只是味道像一点,这是种..嗯...矿物,至少是天然物质,但是其中的术式结构是特殊的,希尔斯家族都解析不出来。”
“那个凯瑟琳 希尔斯试过吗?”洛伊斯挠挠头。
“她试过,失败了。”梅斯又闻了一次。“我们的话题好像走偏了。”
“.......”
“铁骸城似乎有过这种规定,禁止私人拥有血漆,所以这种颜料只可能是格雷家族或者位高权重的血种拥有的.....”
想到这里,不久前少年的问询让他不禁心惊胆战起来,他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一样,默不作声的把画放在了桌子上,拉开了窗户,将白光放了进来,同时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小小的卷轴。
“那么就是说..”
“闭嘴,洛伊斯,不要说话,一句都不要说。”
洛伊斯刚开口,梅斯便不耐烦的打断了他。
对视了一会儿,梅斯便看向那副画,仿佛在示警着些什么。
“我们中套了。”
洛伊斯下意识的将手放在了腰间的手枪上,咬紧了牙关。
“如果你有在听的话,我们愿意坦诚相待,我们来自波尔卡德,自血宫以西几万海里的地方,”梅斯沉默了一会儿,用波尔卡德语字正腔圆的说道。
洛伊斯的额头冒起了冷汗,但他还是默契的一字一句帮他翻译成了血宫大陆的通用语。
“我们没有恶意。”
一个声音从房间的角落悠悠传来。
紧接着,空气中油脂和啤酒的气味在开始混入了铁锈的刺腥,这个味道越来越浓,梅斯仿佛感觉到了什么,他走近阳台,慢慢的拉上了窗户。
在隐隐约约的灰暗房间里,一个人型的轮廓以一种近乎透明的姿态,站在了梅斯的面前,逐渐的,他表面的灰暗色彩如同融化了一般,滑落在地上,汇聚成了他脚下的影子。
“您就是弗农先生口中的梅斯 波尔卡德亲王吗?”
他睁开血红的眼睛,低沉的声音与刚刚判若两人。
“你是刚才的...”
沐浴在液态黑影中的少年笑了笑,“我是弗农先生的朋友,是他将你们的行踪告诉我的。”
“那他...”
“我知道你们有很多问题想问。”男孩打断了梅斯,“但是现在请随我来,我们的时间并不充裕。”
①所罗门:魔术之王所罗门 康斯坦丁,九千年前血宫大陆七国秩序的缔造者,圣城康斯坦丁的建造者。
②别春祭:血种送别春天,迎来夏天的节日,在他们的信仰里,春天作为给予万物生命的神明,在夏天来临前的死亡是为了来年的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