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他的不是疼痛也不是死亡,而是一场不合时宜的雪,波尔卡德很少下雪,即便是寒冷的寂月,也很难见到这样的天气。
他躺在病床上,不带思绪的环视了许久,全身上下知觉尚是健全的,疼痛也在缓慢消退,这里的环境显然也比三叉镇伤痕累累的医院干净许多。
过了一会儿,他才从巡逻的护士那得知,这里是距离三叉镇几千公里的莱恩城。
除了一些细微的皮肉伤外,他的身体意外的完好无损,吃了一些干粮后,查尔斯又在病床上浑浑噩噩的躺了许久。
他想出医院走走的请求被一一拒绝,不久,两位问询官便找上门来。
这半天里,几位戴着新月隐修会徽章的年轻人即便有点不耐烦,但也多多少少的回答了查尔斯的一些问题。
查尔斯面不改色的陈述了怪物的模样和三叉镇的惨状,包括那只离奇的巨手和它的主人-血幕之中的庞然之物。
在看出问询官对他的侃侃而谈有所不解时,他才开始理解医生这种身份对自己的影响。
“我竟然能不动声色的说出这些事啊。”他不禁感叹道。
小时候他曾听过这样一个故事,从地狱归来的人,就算还活着,也已经是半个魔鬼了。
但随着自己的意识逐渐清醒,他才逐渐发觉,自己似乎已经“失去了”害怕和愤怒的感觉。
和预想的一样,他是整个三叉镇唯一的幸存者,一位希尔斯家族的士兵把他救了回来,来来去去,在这个问题上,不耐烦的问讯官只告诉了他这些。
查尔斯总觉得他们似乎在逃避什么,但若再往下问,他们便以公事不便为由搪塞过去。
“感谢您的配合。”其中一位胡子拉碴的问询官一直在盯着他,让他感觉十分不好受,直到他和自己打了个招呼,“我叫查克 巴达,祝你好运。”
这位名叫查克问询官离开后,他才被护士允许到露台呼吸新鲜空气,但他仍没有被批准走出医院,估摸至少要在那些问讯官和他们的上级掰出个所以然出来后,自己才能走。
交谈中,他除了啊啊嗯嗯,更多的是考虑起自己劫后余生后的去向。
不出意外,他还能继续以一个医生的身份继续留在这里的医院里。三叉镇和他的医生朋友们大抵已不在人世,这令他有些惋惜,但往好了想,只是流浪的地方又换了一个。
医院的半圆形露台很大,但放风的人不多,只有几个面色不太好的医生出来抽烟聊天,享受着难得的闲暇时光,查尔斯则安静的俯瞰着莱恩城的全貌。
在他印象中,莱恩城本身并不大,这里的面积大概在三叉镇的三分之一,正所谓短小而精悍,作为连接地海大陆的枢纽,艾森那克岛的重镇,波尔卡德的商船在海面上来来往往,街市上到处都是波尔卡德引以为傲的玻璃店,以及各种各样的魔具店,一座座灯塔错落在街头巷尾,港口的哨灯明亮而刺眼。
杏红,芯黄,翡绿——屋檐,被黄昏包裹的的墙面,遍布整座城市的绿艾丛,莱恩城的三基色美丽而朴素。
暮色下,昏黄色的帷幕让他有如在梦中一般。
知晓这里过去的人,都还记得这个小镇以前的样子,无论如何,血宫人的崛起改变了这座交界之地,也造就他今天的辉煌。
他们有错落的灯塔,有遍布大街小巷的狮子塑像,还有高大瑰丽的白石教堂;生活在莱恩城的人有一种属于边民的自豪和胸襟,他们欢迎各地的来客,包容他们的文化;在这里,徙森种*的餐馆坐满了来自各地的食客,西渡民*们的魔具店门庭若市。
白雀从学庭的门柱上滑落,停在了新月殿的白石高塔上,这些被民居簇拥着的王家重地,就这样没有顾虑的融合在了莱恩城里。
而曲折海岸线的尽头,才是这座城市真正的地标。
莱恩走廊,人们这么称呼这座巨大的双层铁桥,即便查尔斯早已来过这里,却也仍然被他的雄伟所震撼,它横跨艾森拿克海峡,无时不刻不在迎击一道又一道来自的灰海的惊天巨浪,在船只无法行进的海哭之月,它成为了连接地海大陆和艾森拿克岛群的生命线。
梅斯布下的光魔术在这里戛然而止,远远的看去,光暗分明。
这让桥的上层更像是一条没有归途的路,满载着面包和干肉的车厢从远方的暗幕中驶来,而难民们唱着教会编写的歌,挤在下层一节节的列车车厢上,在黄昏里驶进安定的夜晚。
傍晚将至,两艘巨大的渡船缓慢的漂浮在城市的上空,浮空晶紫色的光芒异常耀眼,将熄未熄的光魔术依旧是地海大陆特有的昏黄色。
“嘿!那边的兄弟!”天台的另一边,那几个医生大声的招呼着看起来就像在发呆的查尔斯,“来几根?还是喝点?”
查尔斯不好抽烟喝酒,他只想和正常人说说话,“谢谢,我不抽,三叉镇那边的规矩。”他打量着这几个披着白袍的医生,领头的是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和他年龄相仿,他身材精瘦,单眼皮盖着的两只眼睛显得没什么精神,一下巴不知多久没有打理的胡子上沾着些没擦去的啤酒花。
“我是韦登佛斯特。”略有消瘦的尖嗓子开口说道,“这胖子叫贾希尔,这位是..”
“扎克力。”长着络腮胡的男人脸红得像个樱桃。
短暂的自报家门后,查尔斯得知他们并非来自这所医院,而是从拉瑟莲前来的救援队,另外两人查尔斯的来历十分感兴趣,乘着酒劲,问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问题,查尔斯也一一为他们解了惑,把说给问讯官的那一套原封不动的搬给了他们,他们为人爽快,直来直去,查尔斯很轻易的便融进了他们。
查尔斯握着酒瓶,只说不喝。
“我都忘了问了,你是负责哪一块的?”韦登碰了碰查尔斯的杯口,先闷为敬。
“我是血宫人,负责用魔术平衡胸腔血压。”
这个答案让他们面面相觑,在医生这一行里,血宫的魔术师在波尔卡德十分金贵,他们得天独厚的魔术能做到很多普通医生做不到的事情。
“那之后的日子呢?你打算去哪?”贾希尔喜出望外问。
“我不知道,我没地方可以去,今天我问了问医院的人事,或许他们可以给我一份工作,如果成了,那就这样吧。”查尔斯风轻云淡的回答。
听到这个答案,他们的表情变得有些难以理解。
“老弟,如果你对待遇有些要求的话,我们可以帮你找首都的医院介绍介绍,这儿最近只是有些战时奖金才看起来热闹一点,你这条件,开个私人诊所肯定随随便便。”韦登将原本打算一饮而尽的酒留了一口。
“当然这只是建议,主要还是取决于你,这里也很不安全,我们三个都没有家室,才来这救救人,顺便赚点海拉尔的钱,你是个人才,也还年轻,要学会惜命惜金,既然你都做医生这一行了,就得活得久一点,把自己供得滋润点,救的人才能越多。”说罢,他喝完了瓶中剩下的酒。
“话说回来,三叉镇都没了,这里大概也时日不久了。”沉默着抽着烟的扎卡利终于开了口。
他一手搭住了查尔斯的肩,“我们三在拉瑟莲的福光大医院负责一个科室,怎样?有兴趣吗?”
他心不在焉的语气之中带着一份难以拒绝的真诚。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查尔斯没有多加思考便答应了他们,他的爽快让他们有些猝不及防,不约而同的六目相对后,他们笑了起来。
“这可说不准...就现在的情况来讲,留在这里的医生只会更多不会更少,这样吧,人事部的流程他会帮你处理的。”韦登看了看默默喝酒的扎克利。“放心,他不喝醉的时候话比现在多。”
“这几天你先休息休息,过些日子再来找我们,就在在救援区,随便问问就知道,应该挺好找的。”韦登说道。
“谢了。”
“以后就是自己人了,不用客气。”
寒暄了几句之后,三人便被前来天台查岗的护士长赶了回去,喧闹的气息又重新冷却下来。
很幸运,他们三个身上有一股干练的亲切,但查尔斯很难去领情,他顶多会做做样子。
他没有多少去想前往王城后的打算,或许他也只是像之前一样,沉浸于工作里,将注意力转移钻研医术上,而人情世故,这并非是他能随意取舍的事。
查尔斯无意识的摸了**前的挂坠,却感觉到了几丝异样。
那本应是一颗温暖的紫雾色罗亚水晶*,不知何时起已经荡然无存,可用来包裹它的丝状银笼仍旧完好。
这或许是个护身符,又或者只是一件女人钟爱的饰品,但对于他短暂的过去,它是唯一的见证者。
查尔斯变得有些不爽,想许许多多不好的回忆从他的脑子里又冒了出来。
六年前,他带着从家里偷走的典籍偷偷坐上了西渡者的贼船。
四年前,他成为了一名正式的医生,他的第一位恋人是他年轻的病人。
两年前,天灾登陆艾森拿克的警报声在女孩的葬礼上传来。
一年前,他跟着难民们来到了三叉镇。
海歌城的涛声已离他越来越远,可如今他仍没有实现什么,当初自己的信条已经忘记了大半,回想起来的时候,已经在这片异国他乡的土地度过了十几个青春岁月。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意识到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正在扰乱他的沉思。
是的,似乎有人在叫着他的名字。
查尔斯回过头,她病房里的护士在远远的门口朝他挥着手。
“查尔斯先生...有...有人要见你。”这位和她年纪相仿的小姑娘似乎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迫切的想要完成某人交给她的任务。
“谁?”查尔斯问。
“我不知道,是一位女士...她就在你的病房里...我还有忙事..我得走了..”
话音刚落,她便像小猫一样消失在了昏暗的旋转楼梯里。
查尔斯深吸了一口气,跟上了那急促的脚步。
徙森种:来自地海大陆南部王国袤地之旗的移居者。
西渡者:寂月时从血宫大陆冒险偷渡至波尔卡德的难民。
罗亚水晶:出产自血宫大陆的巨峦王国,一种用于储存成体魔术的水晶,对佩戴者有类似于护符的直接作用效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