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格莎丢掉了手中的树枝,完成了魔术最后的部分。
直逼天顶的光芒从发光律咒的正中间凭空泵出,冲上云霄,与高处那遍布穹空的光脉相接,如同水痕之上滑落的晨露,于遥远且昏暗的天际转瞬即逝。
月玫集会尚未开始,拉瑟莲的晚钟已然娓娓敲响,错落在城中的灯塔纷纷亮起,光魔术师开始奔波在大街小巷里,两艘渡船在蔷薇月宫*的和海界之冠*的上空往返巡逻,催发晶石引擎的撞击声低蔼而悠扬。
“我即使作为魔术师再活五百年,肯定也磨不出如此天才的想法。”戴着帽子的男人走上了露台的旋梯,“梅斯 波尔卡德,说他改变了这个时代也并不过分。”
“或许吧。”爱格莎目不转睛的看着遥远的天际。
“那孩子还是不愿意和你合作吗?”男人注意到了爱格莎的心事,他摘下差点被风吹走的帽子,抬起头,目送着王宫方向又一封穹信的远去。
作为唯一的通讯手段,只有王室和隐修会才被允许掌握和使用这种魔术。
“可能合作...对于她来说是一种更为复杂抽象的事情,她对协同工作没有任何概念。”爱格莎用手杖扬了扬土,弄散了那堆律咒,“她会耐心的听完你讲的每一句话,但只有这样,没有要求,没有目的,她从不说话,她用权能在空气中写字,问我家庭和伦理之类的问题,以及找我要死囚的尸体做实验。”
“十六岁,不对,名为凯瑟琳的躯壳,那里面的灵魂可能可不止十六岁,不过想想刚有自我就失去它的感觉。”拿勒拉动了无名指的机关,一瓶闪耀着金属光泽的琉璃酒瓶从他的袖口处滑落,拿勒轻轻拧开瓶盖,小酌了一口,“别忘了,她可是有记载之中最年轻的希尔斯,年轻,这代表什么?也许几个人格的融合还不完全,不能排斥这种可能。”
苦芩的香气。
拿勒 亚伯拉罕,这位面色并不精神的短发男子,亚伯拉罕家族的家主,锈时*,爱格莎的教父。
“拿勒,对于以前的事情,你还有什么印象吗?”爱格莎问。
“...两百年前的今天我是个在手术台上的孕妇,但大概从二十年前..我什么都想不起来。”他看了看自己的手,“赋予我肉体的是一位少年,他并没有多少抗拒,那些很久以前的记忆才得以幸存。”
“也许某一天她会和我说些什么的。”爱格莎拿起了挂在墙檐上的大衣,披在了身上。
拿勒走到了爱格莎身旁,“她一星期前去了艾森拿克,但她原本应该在看守亚伯。”
“是吗...”爱格莎有些失望。
“实际上是我没能拦住她。”拿勒愧疚的说。
“她请示过你?”爱格莎问。
“她用无数的死线网包住了地穴入口,看起来来很费劲,不过这大概就是她的态度了。”,拿勒说道,“我其实还挺喜欢和这样的人共事的。”
“什么?”爱格莎一脸诧异的转过头。
“开个玩笑,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寄宿在她身上的灵魂同化得很不错,多重人格这件事虽然离谱,但对我们而言是家常便饭。”
“但我父亲他不是这样的...”
“没有意义,对吧,爱维斯已经不在了,肉体只是新月意志的容器,我不希望你现在仍这样想。”拿勒又喝了一口酒,“死过一次会丢掉很多东西,只有意志和对波尔卡德的忠诚是熟悉的,这种无关紧要的牺牲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以后也会是如此。”
“虽然继承的不是你,但你毕竟是希尔斯家族的直系血脉,每一代新月都继承了先祖的血,无论如何,尊重他们,就算她现在只是个孩子。”
“她的身体已经不会再成长了,最后剩下的只是和血肉愈加契合的灵魂而已,这种规律即使畸形,但也合理。”
“你们一代接着一代,都扮演着同样的角色,做着同样的事情,对这些你们难道不会厌烦吗?”爱格莎用一种格外没有底气的语调问道。
拿勒笑了笑,“怎么了?心情有些不好?”
“我只是有些..你知道的,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爱格莎无奈的笑了笑。“你想再说一遍也行,不说也罢。”
“作为一个身份特殊的士兵,当我们像你一样被这个问题困扰的时候,国王就会告诉我们什么是应该去做的事情,这是他的义务和职责。”
“他把荣誉,认同感,国家或者是一些其他冠冕堂皇的概念赋予给我们,让我们的身体更容易被前代的思想占据。”
权能启动的声音响起,嘎吱嘎吱的声音中,酒瓶在拿勒的手中迅速老化,转眼间就变成了一团漆黑的碳。
“可你们完全可以凭着权能和这个国家抗衡。”爱格莎说。
“束缚新月的就是无泪王的血脉。”,“新月隐修会,波尔卡德王室,他们就好比一台已经设计好了的机器,六个齿轮,一个核心,缺一不可;如果有一部分出了问题,很快,新的部分便会取而代之。”
爱格莎沉默的看着拉瑟莲斑斓的夜景。
“前些天我去了趟雾穹城堡,找老费德喝了点茶。”拿勒打破了安静。
“他在向我隐瞒凯瑟琳的事情。”爱格莎说,“我感觉得到。”
“要撬开他的嘴确实不容易,但也不难。”拿勒笑着说。
“你问到了?凯瑟琳的出身地?”爱格莎眼前一亮。
“艾森拿克的托伦镇。”拿勒回答。
“但五年前天灾早在几年前就把那里夷为平地了。”爱格莎十分肯定的摇了摇头,“那里没有活物。”
“谁知道呢?时间会给我们答案的。”拿勒说,“他们已经等我们很久了,先下去吧。”
月玫集会,与七日一次的艾草集会和十五日蓝楹集会不同,六大家族的家主会亲自到场,为一些决议给出最后的结果,或者是一些其他事情的通知,皇帝海拉尔若非公事缠身也会到场。
今日,除了费德 达尔克以外,狮心家族的布劳德,希尔斯家族的爱格莎,亚伯拉罕家族的拿勒,光烬家族的艾米丽和波芮,法兰家族的伊思拉,他们的仆人都已经在会场外等候。
一道紫色的光在圆桌的周围来回穿梭,长长的尾迹上留下了重重叠叠的紫色光幕,将气氛染成了亮紫色。
很快,那道紫色便在环形桌子的中心褪去了光芒,波芮身着一身白紫相间的礼服,环视着周围。
“耶茨,今天是不是少了几个人?”她抬起头,正对着大元老耶茨 波尔卡德,国王海拉尔的叔父。
她一直以行事高调而活泼被人们所熟知,和其他新月不同,她会出现在所有热闹的地方,和每个人打成一片。
“波芮,费老有点公事,爱格莎先生和拿勒先生应该快到了。”
“例行公事嘛。”她耸了耸肩。“今天可是伊思拉最喜欢的紫色。”
“靓爆了。”她朝着伊思拉打了个响指。
“嗯。”当事人随意的应了她一声,继续用手托着那颗没睡醒的脑袋,努力克服着法兰家族世袭的嗜睡症。
“耶茨,你看伊思拉都快睡着了,我强烈建议你催一下他们。”
即刻,爱格莎和拿勒引门而进,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还真是说神仙神仙到。”
很快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了唯一的一个空位子上。
“我记得费德那老家伙从不缺席。”拿勒提了提眼镜,看了看周围,“他那里出了什么事吗?”
“谁知道呢?”布劳德说,“想干嘛干嘛吧,耶茨,别浪费时间了。”
耶茨点了点头,转过身吩咐一名传信的下属。
“那么会议就开始吧。”他拉高了嗓子,“今日陛下不一定能到场,由我来代他传达一些事情。”
记录员早早的准备好了纸笔。
“关于艾森拿克和血宫....”
听到这两个词,到场的许多人眼神都变得有些不耐烦。
特殊时期,王国紧缩的预算很难满足六大家族的一些要求,在这次会议之前,几乎所有家族要求增加经费的提议都被卡或者削减要求,死气沉沉的会议度过了一些日常的流程之后,除了爱格莎和拿勒之外的族长都已经有些心不在焉。
“下面是新的王喻。”
一位隐修会成员将一卷又一卷的羊皮纸下发给了众人。
“这些是国王陛下的原话,请大家认真阅读,如果有建设性意见请务必提出。”
「这是今年机动特遣队第三次扩编的要求,四天后我希望在遗产之塔前见到六大家族合适的人选。」
「眼下圣辉树的凋零问题尚未解决,但艾森拿克岛的事态也迫在眉睫。」
「亚伯的看守工作,现在由拿勒接替凯瑟琳,除了费德和拿勒以外的新月,全部需在艾森拿克的一号渡船之上待命,从今日开始,一切以'三号战时协定'为准。」
“..猛,料。”波芮率先打破了沉重的气氛,“和东边那群土著已经几千年没打过架了吧。”
“为什么?”艾米丽说道。
“什么为什么?”波芮歪了歪头。
“六大家族对军队的补员是十年一次,提今年都已经是第四次了。”艾米丽白了波芮一眼,然后转过头,她的表情不满而困惑,“我这里最大的孩子只有十四岁,如果要我们像往年一样交出八个人,那根本不可能。”
“孩子没必要上战场,但是必须做好这些准备,局势比你想象的还要严峻,军队会给他们需要的东西,包括教育和必要的训练。”耶茨不慌不忙的回答。
“这可不是什么好时代。”布劳德对艾米丽说。
“可是..”艾米丽想反驳,她的眼神移到了伊思拉身上,又移到了爱格莎身上,她们看着她,无奈的摇了摇头。
“那么诸位还有什么想问的吗?”耶茨问道,“从你开始吧,拿勒。”
众人游离的目光再一次汇聚在了拿勒身上。
“主动跳出摇篮,从长远看才能让他们活得更久。”他摇了摇头,“十年一次的增员现在看已经成了历史遗留问题了。”
众人陷入沉思,漫长的和平时代确实让许多事情都放慢了脚步。
“陛下的意思,是让我的人上正面战场吗?渡船的重力调试我认为还是需要一定量的技工。”睡眼朦胧的伊思拉说道,“十年一次的增员或许是得改一下,根据不同家族而定可能会更好。”
“已有的编制已不需要出入,新晋的人员加入地面作战编制进行训练,不用担心。”从传音石后传来了海拉尔的声音。
爱格莎一言不发,只是安静的喝着茶,这个提议某种程度上也是她促成的。
气氛再一次冷却下来,就连波芮都在一旁默不作声。
“这个话题虽然结束了,还请大家不要如此消沉。”他说,“大家得清楚一点,这次增员不只是应对战争。”
“很不幸,在埃尔梅山脉发现了新的神创遗物。”
难以置信的神情齐刷刷的印在了家主们的脸上,刚刚的话题如同无足轻重的儿戏一样。
“消息可靠吗?之前不是出现过很多次疑似遗物的消息了吗?”伊思拉有些担心的问道。
爱格莎命人点亮了这块由燧晶石制成的圆桌,一张涵盖着地海大陆全境的地图呈现在众人眼前,她用笔在波尔卡德与南部兽人国家阿塔纳托利亚的交界处画了一个圈。
“由亚伯碎片制作的探测仪器在位于埃尔梅山驻地安放已久,就在今早,它的共鸣强度达到了数十年来的峰值。”爱格莎拍出了一张记录共鸣值的报告。
“然后呢?”一向沉稳的布劳德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以观察站为圆心,半径一公里的山体都凭空消失了,所有观察员都已不幸遇难,好在亚伯碎片已经被回收。”
“偏偏是这个时候...”布劳德不禁将眼神移到了一道极其不规则的伤疤上。
回过神来的耶茨急忙点了点头。
“和血宫的战争已经不可避免,但我们还是得优先以内患为重,遗物苏醒的危险性不亚于圣辉树的落叶。”,“布劳德参加过亚伯的收容,他清楚那是什么样子的。”
拿勒转过身去,面对着诸位家主。
“自古以来,血宫大陆,星辉树之落叶,神创遗物便被波尔卡德称作三灾,如今落叶刚席卷密科托尔镇,血宫大陆也步步逼紧,埃尔梅山遗物的威胁也已经出现。”,“时局如此,请大家做好准备。”
海拉尔没有回应,但他大概是听到了,这些消息让几位家主都充满了离去之意,在耶茨的主持下,才勉强走完了剩下的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