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血的鱼鳃手套被兰恩丢进了燧晶灯,在燧晶表面滋滋的冒着黑烟。
止好血后,他小心的用浸染药水,写满律咒的绷带包扎好了伊诺特新装上的双眼,手术似乎很成功,伊诺特看起来已经撑过了最痛苦的时候。
在启灵术的影响下,伤口痊愈得很快。
{暗流终将在深处凝结,“切勿离开。”干涸的冰床对鱼群哭喊着。}
在伊诺特的房间周围,内壁,阳台上,司属于海雾魔术的咒语被兰恩刻得到处都是。
这句能让穿梭于阴翳和暗处的血雾术失效的魔术,是血宫大陆努力了几百年之久的产物,魔术的原理十分简单,便是凝固任何其能影响到的液体。
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后,他关好了门窗,一只和人差不多高的,由启灵术形成的人形幻影被他呼唤而出,他抄起了一瓶酒,回头看了看熟睡的伊诺特,“我很快就回来。”随后便在风魔术的缓冲下跳下了几十米高的塔楼。
他站在建筑泼洒下的阴影里,高处那被光魔术切割的夜空中,明亮的暮鳞符号“三”已经逐渐暗去,时间过去了两小时,城堡周围的喧闹声在不知不觉中消失,属于这里的寂静降临在山坡下那个偌大的城池上。
和莱昂诺尔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依他的做法,他会用光魔术留下一些信息。
昆虫的夜鸣声仍在此起彼伏,两个小时的滴水未沾让兰恩口干舌燥,在正事开始前,他便傍着塔楼外的围墙,把那瓶剩下的酒咕嘟咕嘟的送进了胃。
沥血城中仍光亮不绝,有些困倦的兰恩不免同情起这些血种。
借着城池里上空仍旧灿烂的光照,伊诺特的眼球安静的躺在他的手中,微光照亮了这对骇人眼球崎岖的表面;钢丝如同生根发芽一般,呈放射状嵌刺进了整个眼体,坏死而呈血红和深黑色的区域占了很大一部分,很难想象,折磨了伊诺特十几年的究竟是怎样的痛苦。
突然,翠绿色的雾芒从他身旁涌出,直逼他手里的眼球,手心里强烈的灼痛感迫使他不得不立刻丢掉了它们,眼球触碰到地面的那一瞬间,两簇类圆柱状的圣骸铁凭空出现,沉甸甸的扎进了地里。
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一边不停的咒骂起在伊诺特身体里刻下这些东西的塔得加。
但没过多久,这传闻世上最坚硬的圣骸铁便开始一点一点如火烧的纸烬一般消碎。
身为人的部分终于死去了,残存的不洁之物比想象中的更脆弱,看起来就像是不知从何袭来的风,将它吹散在了无边无际的黑夜中一样。
旧日的记忆在他的脑内乱窜,他想起了密尔坦爵士,想起他咸雾氤氲的城堡和雾灯城岸源源不断的波涛海谣。
那时候,在他们四个年轻的侍从里,兰恩是个头最小的那一个,贵族一向对万林城的人们有着一些抵制,但他们没有,更不如说,雾灯的人根本不在乎这些。
在小屁孩们意识到和平年代本就难得后,他们才意识到这段回忆里的时间快乐而又轻松。
没有战乱和纷争的光阴里,只有少年少女们的理想和充满热血的抱负交错在日复一日的修习与觥筹中。
临别之际,密尔坦伯爵将四把由水赋形的武器放在了他们的面前,咒戒,尖枪,弯刀与利剑。
他记得莱昂诺尔选择了弯刀,薇尔丝选择了戒指,而伊诺特选择了枪,
密尔坦将给予孩子们的告诫藏在了那些武器之中,或是言语,或是心象。
毫无疑问,水源魔术是他见过最细腻,最温柔的魔术,它能以一种令人难以排斥的方式传递话语和文字,甚至是感情。
在交揉着水声的幻觉之中,他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幕属于他的心象。
他依稀记着,在枝繁叶茂的花园里,并没有什么利剑,只有一面伤痕累累的破盾横陈在破败的荆棘地之上,杜鹃歌唱着摇曳在盾牌上稀碎的暮光。
“成为一面盾牌。”兰恩的母亲曾对他这么说过,“保护自己,保护周遭,保护你一切能让你感到开心的事情,生活就是这样,并非所有人都能给自己遮风挡雨。”
万林城朦胧的林雨之后,母亲摸着兰恩的头发,在被送往海歌城成为侍从前,这是母子俩最后一次谈心。
“但是你得先学会拿稳手中的剑,才能拿稳盾牌。”
“为什么?”兰恩抽出了短剑,举向天空,天顶的微光点缀在剑锋的边沿,璀璨而凄冷。
“先感受来袭者的锋芒,才能知悉保护别人需要的力量。”
原本柔和的晚风突然从茫茫漆黑之中的某个方向变得急促。
兰恩的周围,夜晚就稍显黯淡的光,在不知不觉中被人生硬的抽离出了这个世界,变得愈来愈暗,让人有种想要擦拭眼睛的冲动。
发散的血腥味充斥着兰恩所在的空间,更甚于死斗后的战场。
待到兰恩意识到这阵藏匿已久的杀意时,背后翠绿色的护体光芒已经和另外一柄隐匿无声金属武器交锋出了浓烈的燃烧味。
随即,他的心脏如同被人紧握住一般,贯穿全身的不适感让他不禁干呕了起来。
这是启灵术向他索取的代价,大战过后,现在的他就像一块被拧干了水的海绵。
“菲雅...还不是时候...”翠绿色的光如同理解了他的意思一般,呈汽状迅速的散失在他的胸前。
他一边不停的安抚着比自己更加愤怒的神祗,一边迅速的拔出了短剑。
讨伐紫庭游魂确实已经让他元气大伤,短时间他已经无法随心所欲的使用高复杂度的启灵术。
气流再一次剧烈的攒动起来。
肌肉记忆牵动着兰恩精准的格挡了角度刁钻的一记重刀,两道利刃在强烈的交锋下发出了沉闷的共鸣。
随后,第二次,第三次从暗处而来的斩击接踵而至,都被兰恩利落的一一格挡。
兰恩维持着防御的架势在原地静候了很久,下一次攻击却迟迟不来,他迅速的拔出了第二把剑,安静的环望了一圈。
高堡的视野已经丢失殆尽。
原本夜里稀薄的视野被暗色的帷幕吃干抹净,他整个人都在这个压抑的黑暗空间里,只看得见脚下的杂草和泥土。
腰间的晶灯能提供的仅有几步距离的光,但如果没有这一点点光,兰恩估计早就被这些蠢动的暗色液体淹没了。
在这些感受得到些许体重的攻击中,他已经可以确定一件事;那个袭击自己的血种并不在离自己一段距离的暗处咏咒,而是亲自对他发动攻击。
兰恩仍不清楚他具体的攻击方式;哪个方向,什么姿态,自己能感受到的,只有分量够足的力道。
“血雾魔术。”他的脑内只剩下了这个词。
他曾在长辈的口中听说过这些游荡在阴影之中的杀手,那些在几百年前让整座血宫大陆深陷恐惧之中的夜魔,就在此时此刻盯上了他。
冷汗顺腮而下,凭着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息和后几次攻击逐渐调整的准度和速度,他便已经意识到这位不速之客是个老辣的猎人,他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从他踏进城门的那一刻起,仅仅是他身处的地方,就足以让他时刻提心吊胆。
仍有余力的兰恩正最大限度的保持着冷静。
只有两种方式能够反制这些血雾,用光照亮它们,或者用海雾魔术凝固它们。
长夜仍未过半,本能已经沸腾在他的每一丝血管之中。
无声无息的又一击。
从兰恩眼前凭空而生的流火没能咬住掠袭而过的黑影,在空中划过了一道明亮的焰痕。
抓住这个攻击的空隙,兰恩在脚下的地面上呼唤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火环。
火光远没有他想象的明亮,但也让他的视野拉远了十几米左右,四周的黑幕让他一点空间感都没有,他因为不知道伊诺特所在塔楼的位置而没法使出全力,又做不到准确的定位魔术的唤出距离,被动而压抑。
“卓越为旅,伴吾命而久远。”
一个空灵的苍老声音出现在他的周围。
“污浊已灼伤此躯,然四目仍洁如棠花。”
“于芸芸煞象中,我吐息如焰。”
塔外宽阔而平坦的花园在瞬间充斥着急流的攒动声,此地如同一片由阴影汇聚而成的海,在兰恩正上方那黑暗无比的深空中,他第一次感受到了传说中那蠕动着的深邃。
这就是血雾术。
伴着空气被刺破的声音,他身边的火焰在顷刻间尽然浇灭。
他用土石凝结成的屏障被黑影之中十几个来自不同方向的坚硬钝器击碎,接二连三的攻击把把兰恩打了个向后退的踉跄,接着,来自左侧迅猛的冲击震飞了他的臂甲,差点剜出他的手筋。
兰恩感受到了那包裹在黑影之中的身躯,仿佛涌过的是一团暗色的水流。
疼痛从右肩接踵而至,刺破了盔甲的尖锐物如同细针般精准。
兰恩不停的咒骂着这看不见的对手。
随着鲜血从他的鼻孔里缓慢流出,以他的躯体为圆心,一面闪耀着翠绿色荧光的环形屏障不断扩大,黑影在光亮之下被节节逼退,直至彻底消散。
兰恩没有放松警惕,他环顾四周,光芒之下,视野中归来的建筑之上,阴翳的藏身之处已经荡然无存。
但是声音,那个液体攒动着的声音仍在他的四周溯洄般的低鸣着,好似一阵又一阵的潮鸣。
无数次被动的招架让兰恩早已失去耐心,他努力压低着自己的呼吸,思考着如何伤害到这个混蛋血种,
“来吧,菲娅,来吧。”即刻,青绿色的魔术在两柄短剑上延展出了更长的剑身,抓着剑柄的左手自然下垂,右手的剑被扛在了肩上,汗珠顺着他额头暴起的青筋,和鼻孔渗出的涓涓鲜血一起,缓缓流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