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前，科学家们发现太阳急速衰老，将在未来几年里突然爆发并吞并地球。
而后天下大乱，政府解体……
绝望和悲痛占领了这个世界。
但人类并不甘心就这样灭亡，为了物种的延续……留下来的人们组成了联合政府，并实施了伟大的 “方舟”计划。
所谓 “方舟”计划，就是在太阳爆炸之前，集合所有资源和人力建造多艘飞船，然后逃离地球。
虽然这些飞船无法装载多少人，但人类作为一个物种，作为一个文明得到了延续。
这是 “文明”的惯性：确保自己的“种群”能够延续，多大的牺牲也在所不惜。
几十架火箭完成了升空，几十个宇宙飞船紧紧地对接在一起。
我们成功了。
飞船飞向了宇宙，火种得到了保留。
联合政府发表了令人激动的演说，告诉大家人类获得了胜利。
然后……
就没有然后了。
方舟离开，一切归于平静。
被选中登上方舟的人只有数万，他们将为人类文明的延续负责。
剩下的人继续着自己的生活，再也没有了牵挂。
联合政府已经解散。
只剩下地方的志愿者维持着城市运作。
所有事情都失去了意义，
因为不管做什么都会在不久之后和太阳一起消亡。
至于太阳爆发的时间一一
科学家说现在已经进入了不可预测状态，也就是说随时都有可能。
面对这种随时可能完蛋的情况，大家都在做什么呢？
做什么的都有吧。
有彻底放纵的，有自我了断的，也有坚守岗位准备带着尊严迎接末日的。
不过更多的人……和我一样。
按照惯性活着。
不需要什么 “动力”，只要有 “惯性”就能生活。放弃了思考，也放弃了希望。
这样不悲伤更不会痛苦，平静的等待世界末日的降临。
……………………
“今天准备做多少张卷子呢？”唐乐吟的声音又按时在我耳边响起。
“七张，这次挑战正确率95%。”
“世界末日了哦，为什么还要浪费时间在做卷子上面。”
“现在整个地球都进入了浪费时间的状态……有区别吗？”
“当然有啦，浪费时间也有高质量和低质量的区别。”她睁大眼睛，好像很乐意替我回答这个问题。或是与我争论这个问题。
“比如怎样算高质量？”
“陪女朋友说话。”
“没有女朋友，更何况我是高中生……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有女朋友。”虽然有些迟疑，但我还是淡定的这么回答了。
“昨天告白成功啦，现在我们是情侣关系。”
“…………”脑海里闪过昨天发生的大事件，她亲上我的那一刻，我着实是记得清清楚楚。这让我有点不知所措。不过仔细想想……在一个太阳随时都会爆炸的时代，还有什么值得不知所措呢？
“我做卷子了。”
“陪我聊会天嘛，待会我陪你做题！”她的表情能看出来现在非常期待我的回答。
“不用。”
“那我就站在你身后，你做到哪一题我就直接报答案。”她就径直走到了我身后。
“——！？你……你这是威胁吗？”
“对啊，谁让你脑子没我快。”声音被她拉的很小很细长，听起来倒是很萌。
“…………” ，没办法，看来只能妥协了 ，“我们聊什么？”
“男女朋友的话题，八卦，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能问？”
“——嗯。”，她又表现出很文静很乖乖女孩的那种模样。
“……那你为什么要叫我毕姥爷。”
“好听呀，你不觉得这个比 “毕升”这种容易引起误会的名字方便吗？”
“毕升哪里容易引起误会了。”我装作高兴的和她聊着，她看起来好像也很高兴。
“这是我毕生的心愿——这么说你会怎么理解。”
“额……”
“怎么样，比起这个毕姥爷更实用吧？”她把脸凑了过来小声地说着，脸上还是微笑。
“……是的是的。”
“…………唔。”她对我这种轻浮的回答是满脸的失望。
“…………”
“这一题选c。”
“——喂！”
“刚才说好了，不陪我聊天我就报答案，有本事你做的比我快。”
“我又不知道该聊什么！”
“聊天嘛，有什么聊什么呗。”她又笑了，笑起来确实挺甜的。
“你干嘛缠着我。”
“女人缠着男朋友有问题吗？”
“昨天之前我还不是你男朋友。”
“现在是了。” 她很得意的说。
“有五个喜欢的男生，我排名第四……这个是真的还是假的？”
“没骗你，我是有五个喜欢的男生，排名第四你不服气？”她在我旁边的桌子坐了下来。
“那你去找另外几个呀，排在我前面的好歹有三个。”
“排名第一第二的四年前自杀了，排名第三的失踪了……大概是在方舟上天的那段时间？”
“那排名第五的呢？”
“排名第四的还在呀，管他干嘛。”
“…………”我没说话，或者说我不打算再说话。
“………………”她对我的反应好像很不耐烦。
“这一题选B和D,多项选择题第2题。”
“喂！怎么我做哪一题你都知道！”我说实话已经有点气了。但被我吼了一嗓子，她还是那样微笑着对着我，“你的眼神太容易出卖自己了，一点掩饰都没有。”
“做个卷子……有什么好掩饰的。”我抬起头去看向她。
“是不是因为做卷子太多导致你看什么都死盯着……哎，你在看我的胸。”
“——根本没有！”我极力去掩饰。其实刚才盯着也是不小心，只是走神了而已。
“看嘛没事，反正我们是情侣关系。……”，她眯起眼睛笑着看向我。“现在不抓紧时间看，太阳爆炸就没机会喽。”
“…………”，我还是不说话，故意冷淡她，我真想安下心来写点卷子。
“…………唔，”她又闷闷不乐了起来， “不准看卷子，收起来。”
“饶了我吧……我真不知道该聊啥。”
“唉，真是无趣的家伙……居然能排名第四。”
“你把我下调一位，先去找原来排第五的吧。”我只希望她尽快离开。
“哦——原来只让我把你下调一位啊，看来你还是蛮喜欢我的。”她又重新满脸欢笑。
“你不说话的时候的确很讨人喜欢。”唐乐吟这家伙实在让我没办法。
“哈哈哈哈哈。”听了这句话，她居然大笑起来。我实在搞不懂她的脑回路。
“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我偏要不停说话，破坏我在你心目中的形象。”
“不用破坏，早就毁光了，现在渣都不剩。”
“昨天呢，有没有重新建立起好感？”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事。
“…………”
“要不要再试试看？”
“没兴趣。”
“那就不给你了，下次求我我也不会给。”她撅起小嘴，别过头去。
“我只会求你让我安静的做卷子。”
“好好，那你就安静的做卷子吧，我回去喽。”她这话说的一点都没有想回去的意思。
“这么早就回去？”
“男朋友不想我待在这儿，留着多没意思。”
“平时不都待到太阳下山吗？”
“世界末日啦，每天要有不同的活法。”
“…………”我无言以对。
“啊，对了对了，”，她忽然手忙脚乱的翻起东西来， “作为刚刚上任的女朋友，我特意给你准备了礼物。”
“……新的试卷？”
“哼，我又不是你一一拿着。”
“这是……什么？”
她从身后的塑料袋里拿出了一瓶可疑的液体。液体呈偏黑的绿色，用普通的饮料瓶装着。
“蔬菜汁。”她指着那瓶可疑液体说。
“哪弄的……政府除了罐头和压缩饼干，还发过这种饮料？”我很疑问地看着这瓶蔬菜汁，至少我以前从来没见过。
“自己做的，我在后院种了些蔬菜……试试看？”她伸手将装可疑液体的瓶子递给我，“现在想得到蔬菜非常难哦，不仅能补充多种维生素和矿物质，而且——还是女朋友的心意！”
“…………”我陷入了沉默。
“你喝过吗？”我真的对这瓶不明的绿色液体感到恐惧。
“没有。”她用很无辜的眼神看着我，并且从她的语气里还流露出一种理所应当。
“我建议你稍微喝一口，不觉得这个颜色很奇怪吗？” 这个不祥的墨绿色……让我想起之前联合政府造方舟的时候留下的核污染物。
“不能只看外表，难看的东西往往带给人惊喜。”她非常得意地拧开盖子，迅速喝了一口。
“…………”唐乐吟表情阴晴不定了一会儿，随后她将盖子默默的拧上了。
“怎么样。”
“你，你也尝尝吧。”虽然她这么说着但从她的表情好像能看出她很痛苦。
“看你刚才的反应，我决定放弃了……”
“我喝过的你也喝，这是间接接吻唉一一你赚到啦。”
“……没觉得。”我别过头去。
“啍，昨天直接接吻了，现在间接的你还看不上了？”她对我的回答很不满意。
“是的，不稀罕。”
“啊啊啊一副渣男的嘴脸。”她也别过头去。
“现在地球上不是渣男就是渣女，不渣的都在方舟上，代表人类的未来飞向宇宙了。”
“刚当上男朋友就说对方是渣女？”
“不行吗？”
“翻脸比翻书还快……”我们疑似进行着一次吵架的对话，但其实我们的语言平静到可以用来心理辅导。
“哦不，其实我翻书很慢的，尤其是教科书。”
“——所以你到底喝不喝？”这下听起来是真有点不耐烦了。
“不喝。”我的态度还是很坚定，我可不想在太阳爆炸之前被这东西毒死。
“女朋友的心意！”
“您的心意我领了，我会记在心里，直到世界毁灭。”
“世界没几天就要毁灭啦。”她闭起眼睛叹了口气。
“这没办法，难道要我和太阳讲讲道理？”， 我把头抬向太阳方向 “说，哎呀，太阳先生，我女朋友给我做了难喝的蔬菜汁，为了这蔬菜汁您能不能别炸了。”
“你没喝过，怎么就知道难喝。”
“人类对这种鲜艳的绿色会产生本能的恐惧。”
“…………”她恶狠狠地盯着我
“…………”我也不甘示弱地瞪着眼睛回敬她。
谈判陷入了僵局。在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一个男生和女生为了一瓶蔬菜汁对峙着。
她盯着我的眼睛，一言不发地看着我。午后的阳光如水般在她的眼眸中流转着。就在我快要被这双眼睛盯得受不了时，她开口了。
……物理意义上的开口。
“咕噜，咕噜，咕噜。”她拿起了那瓶她口中那瓶蔬菜汁一口气灌了下去。豪爽的一口气干光了大半瓶蔬菜汁之后，把瓶子往桌上一放。
“呼一一”在我的注视之下，她的表情又阴晴不定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 “确实很难喝啊。”
“……想吐就吐出来吧。”看她那么难受，我也受不了，毕竟也是我逼的。
“咳咳……那可不行，美少女的尊严……”
“没事的，人类最后的尊严也经在方舟上了，咱们别太勉强了。”我拿手指了指天空。
“蔬菜汁补充维生素……健康……”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
“变成那种颜色的东西不会健康的，你想去医院吗？”，我顿了顿 “好吧，现在医院是废弃的状态，连个医生都没有。”
“…………”我还说着她忽然眼神煞白，好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嘴中出来了。 “呕一一”突然间捂住嘴巴冲向窗边，但呕吐的动作抢在她到达之前开始。
……真惨烈啊。
要不是方舟已经上天了，这种嘴里吐出绿色液体的人会被强制收容的。
“啊，吐出来之后感觉好多了。”看她一脸爽意，开朗地笑着，然而嘴角还有绿色残留。
“要接吻不。”她忽然凑了过来。
“我还不想死，饶了我吧。”
“人家的心意好歹尝尝嘛，以接吻这种浪漫的方式已经是最大的让步了。”她又重新拾起笑脸。
“喝了你就走，让我做卷子，这样可以吧？”无奈之下，我也只能这么做了。
“……哎？”
“可以不？还剩下小半瓶，这可比接吻更有诚意。”
“啊？是……是的”
“一言为定。”我都开始期待她走后我安静做卷子的场景了。
“……嗯，一言为定。”
于是抓起那瓶致命的液体一饮而尽。粘稠的口感和奇怪的气味，刺激着我的消化系统……
“哈……哈哈……”伴随着强烈的吐意，胃里传来了警报声。
在这一刻，突然觉得太阳就是现在就爆炸，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你不要紧吧。”她很担心地看着我。
“呵呵，我没事…… 现在你……可以让我做卷子了吧？”
“…………”
“说好了的……咳咳。”胃里还是有些难受。
“好吧，我回去了。”唐乐吟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落寞的神色，往教室门口走去。正要出去的时候却突然转过身来……
“虽然我一直都在欺负你，但你能不能别对我这么警惕啊。”
“……警惕？”这个陌生的词把我胃里翻腾的感觉压制了一下。
“你总是对我这么警惕的话，我很难编台本的。”
我有点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啊……原来你对于你在欺负我这件事是有自觉的吗？！”
“那是因为一一”说到这，她微微一顿。 “我觉得你该做点其他的事，而不是每天蹲在教室里。”
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她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吗？
“你也每天都来学校，从一年前开始，这间教室就只有我们两个人。”
“我不一样的。”我把两手插在腰间。
“人生最大的幻觉就是自以为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在幻觉中挺好的呀，人生本来就是个幻觉。”我的话被她无理的顶回去了。
“对了昨天的幻觉如何，再试试看？”
“………… 吐你嘴里也没关系？”
“吐完再说吧……你现在吐吗？快吐啊。”
“刚才还想吐结果和你说话被压下去了，现在那堆液体进入肠道吐不出来。”
“哈哈哈哈，这说明我做的蔬菜汁还是可以下咽的。”
“你该走了，不要食言。”
“好好，我不打扰毕姥爷您做卷子，希望太阳爆炸的时候这些题目能救您一把。”
“……居然和这种人交往，倒血霉了。”
“我没有承认谢谢，还有你和人交往这么随意吗？”
“世界末日了，一切从简。”
“啊……”说到这里，又露出了她那标志性的奸笑。
“嘿嘿，昨天的那个是我的初吻，你也是吧？”
“…………”我没说话，但心中稍微有点躁动，和那半瓶蔬菜汁无关。
“如果太阳当时就爆炸，我们的初吻会变成地球上最后一个吻，这实在太浪漫了。”
“你的浪漫点很奇特。”
“奇特就对了，这说明我和其他人不同。”她还是一脸不屑的看着我。
“人生最大的幻觉……”
“就是自以为和其他人不一样，嗯。”她把我的话接了过去，“——我和其他人一样吗？你觉得。”
“好像不太一样。”其实这一点我是从她不学习还能压我十分那里来考虑的。
“对啊，只要有人觉得我是特殊的就行啦。”
“你觉得我和其他人一样？”
“当然不会，你是我男朋友，而且还是长期捉弄的对象。”
“——额。”
“哈哈，你露出了复杂的表情，我的目的达到了。”她高兴的要跳起来了。
“今天的日程任务完成，我可以回家去啦。”她向我挥了挥手，“毕姥爷慢慢做卷子，咱们明天见一一如果还有明天的话。”她一直都是微笑着面对着我。
刚想反驳一下，她却已经消失在门口。只剩下桌上那个曾经装满蔬菜汁的空瓶。我看着那个空瓶子发了半天愣，最后只能苦笑。如果世界上有一张卷子叫唐乐吟的话，我可能没办法把这张卷子做完。因为这张卷子上所有的题目都没有答案……
“呼……”
算了，该做卷子了。她已经不在教室了，脑子里还去想她干嘛呢？先把这张卷子给……——！！
“呕————”本以为已经压制住的吐意迅速杀回，胃里的东西伴随着绿色的液体一起喷出。 “呕——呕——”， “咳咳……咳咳咳！”等反应过来的时候桌子上已经布满了我的呕吐物。不仅摊在面前卷子遭了殃，旁边的那一堆新卷子也彻底报废了。 “…………” ，”妈的，这还做个屁。”
我的心中顿时充满了无力感。
……………………
随着开关吧嗒的一声响……灯亮了起来，看来今天晚上没停电。在快要瘫痪的小城市里，水电还能间歇性供应……已经很不错了。看来和我一样坚守岗位的人不少。虽然我坚持做卷子，并不能对社会有啥帮助。
············
痴迷做卷子是四年前的事，
那时候世界乱成一团，城市里每天都有暴动和游行。
“方舟计划”也是从那时开始的。
自从 “方舟计划”开始……
人们看到了希望，秩序也得到了回归。
大家争论的焦点和战争的核心也成了 “谁有资格登上方舟”这种比较实际的事。
虽然方舟肯定和我没关系。
但对人类来说 ，“实际的事” 总比不实际的要好。
实际的事有明确的结果，和客观题一样，会有标准答案。
只要有了标准答案就可以判断对错，能判断对错的事大多可以解决。
所以……我才迷上了考试卷子。
……卷子是很仁慈的。
客观题有标准答案，主观题也有正确的范围。
判决老师再怎么讨厌你，只要你的答案包含正确的要素……就不能给你零分。
比起这个复杂的世界来说，考试卷子让人安心。
因为世界上大部分事情都没有答案……
不仅没有答案，连考点范围都不给。
比如五年前每个人都拿到了一张卷子。
上面写着 “太阳要爆炸了怎么办？”。
出题人是上帝。
他不告诉我们答案是啥。
甚至连收卷的时间都不说。
最后人类给出的答案是 “方舟计划”。
这个答案对吗？不知道。
反正方舟已经上天，试考完了，能得多少分看运气。
“Dawn——”
“——！？”远处传来了巨响，刚刚躺下的我触电似的跳起。响声是连续的……持续一阵子后慢慢消散。根据经验应该是什么地方的建筑坍塌。所有的资源都投入了方舟建设，其他建筑的维护都被终止……倒塌几栋房子并不奇怪。而刚才的紧张，只是害怕太阳在夜晚的时候爆炸。
夜晚背对着太阳，它爆炸的时候咱们能比地球另一边的人多活几毫秒。但谁也不知道，能多活几毫秒，是好事还是坏事…………
